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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她應該能嗅到發情的氣味,但就像她還無法嗅到雨雲、也無法聽到隆隆聲一樣,身體條件的限制讓她錯過了那些重要的訊息。
和她不同的是,方圓數千米內的公象都能意識到一個嶄新的繁衍機會的誕生,今天出現的公象群只是一個開端,假如萊斯特沒有懷孕,接下來還會有源源不斷的育齡公象出現在這裡。
這一自然規律放在其他地方還沒有那麼驚悚,可安瀾身處大象王國,世界上非洲象密度最高的地方,毫不客氣地說,這片區域裡很少有家族可以排它地在水源地活動,每一頭大象從出生到死亡都在和無數非血親同類打交道。
只要稍微想想有多少公象正在往這裡趕來,安瀾就覺得自己有點頭皮發麻——她畢竟是整個卡拉氏族最脆弱的一環,也是最需要成年母象保護的一環,如果在配對時發生騷亂,兩個象群扭打起來,保護圈被衝散,她絕對是那個最沒希望倖免於難的存在。
其他母象也必定意識到了這一點。
從剛才開始它們就在安瀾、埃托奧和多納特周圍建立保護圈,等到公象全體現身後,成年母象們更是及時調整方位,把自己當做肉身城牆,隔擋在了公象群和小象的中間門。通過這一舉動,它們向求愛者發出了明確的抗拒信號,要求對方避免接近毫無自保能力的幼崽。
長牙公象活了數十個年頭,也曾孕育過許多子嗣,因此它立刻接收到了這個信號。
在走到距離卡拉象群六米遠時,這頭陸地巨獸就停下了腳步,耳朵緩慢地拍打著,象鼻小心地試探著,希望能同站在最前列的母象們取得聯繫。從這個距離看,那對象牙顯得更加不可思議,安瀾仰著頭都沒法看到根部,簡直像是從遠古時代直接複製粘貼過來的產物。
長牙象配長牙象的組合是大象愛好者所喜聞樂見的,基於它華美的體態、沉穩的表現、以及從傷疤上肉眼可見的勇猛的本性,這種組合也應當是卡拉家族母象們所喜聞樂見、所願意接受的,畢竟,強大的血脈會顯著提高後代的存活率,也會最終增加家族的力量——
如果不是它們還有新生兒需要保護的話。
更何況,在這頭大公象行動之前,其他個體已經躍躍欲試、開始朝著象群逼近了。
這些讓母象們再次升起警惕的求愛者一邊走,一邊發出隆隆的警告聲,想把潛在的競爭對手逼退。其中沖得最靠前的就是那頭年輕公象,和它相差無幾的則是另一頭眼睛帶著點紅色,每走幾步都要大吼一聲,顯得無比暴躁的年長公象。
說實話,它有充分的理由去暴躁。
即使隔著擋在前方的數條象腿,安瀾仍然可以看清這頭公象身上的傷口:有一條鐵絲不知怎的深深地嵌進了它的左前腿下段,幾乎把半條腿都切斷了。因為嵌入的時間門太久,傷口已經開始彌合,但這種彌合是虛假的、徒勞的,隨著象腿的抬起、落下,仍然有血珠和膿水在從沒有彌合的部分里被不斷擠出,血肉也因此跟著翻滾。
帶著這樣的傷勢,就算是象神轉世都沒法心平氣和。
安瀾很想伸出援手,可她太年幼,和這頭公象太陌生,象鼻應當也無法處理這種複雜的傷勢,靠近根本不是幫忙,而是在自尋死路,只能寄希望於那些定期來檢查卡拉象群的工作人員能通過衛星影像或者偵察機攝像發現它的傷口,並為它提供幫助。
這不僅僅是為了受傷的大象自己,也是為了其他動物——只要它一天沒有得到救助,就有可能因為暴躁的脾性造成更嚴重的損失,對族人,對接觸的母象,對母象群里的小象。半數以上小象無法平安活到一歲大是有原因的,威脅著它們的不僅僅是掠食者,還有殘暴的、粗心的、莽撞的同類。
事情也的確是在向著這個方向發展。
受傷公象不敢也不能與首領抗衡,只能衝著小年輕傾瀉自己的懊喪。
走到距離母象群數米遠時,面對著卡拉警告般舉起的象鼻,面對著阿倫西亞不善的目光,它悍然轉身,不管不顧地朝著側面重重一撞,把毫無防備的年輕公象撞得踉蹌了好幾下。趁著對手還有些混亂時,受傷公象再次調轉身形,全然不在意有一頭五歲小象就站在它腳下兩米遠的地方,再次衝鋒起來,嘗試把競爭者逼退。
這一次,年輕公象跟上了節拍。
在「呯」的一聲重響之中,象牙和象牙沉沉地架在了一起。
那場面……是令人震悚的。
站在前排的母象立刻不安地挪動起來,在它們身後,多納特和埃托奧瑟瑟發抖,稍微年長一些、曾經也有過差點被踩踏經歷的小象詹婭則高聲尖叫著,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邊扭頭,一邊向後猛推。阿倫西亞本來就在暴怒的邊緣,聽到外孫女的的尖叫聲,它瞪大眼睛,威脅性地張開耳朵,抬起象鼻,定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如果有工作人員在這裡,就會認出這是他們在接受培訓時學到的第一課:大象會在攻擊之前擺出一個停頓姿態,那是最後的警告,是最後的逃跑時機,因為接下來跟著的就是加速前沖,是兇猛的踩踏,是象鼻的揮舞,是不可阻擋的、一擊必殺的象牙的飛挑。
面對著阿倫西亞的強勢介入,公象們不得不停下爭鬥,稍微拉開一點距離。
阿涅克亞抓住這個機會,用象鼻搭上女兒的腦袋,希望讓它平靜下來。因為它分身乏術,無法照看兒子埃托奧,阿梅利亞的大女兒夏洛特頂上了空缺,和母親阿梅利亞、小姨媽阿達尼亞一起,引著三頭小象調轉方向,朝著遠離危險源的方向奔逃。<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