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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企鵝爸爸幾乎是在等待一個奇蹟了。
它們站在小雪中,因為長期忍飢挨餓已經顯得有些體力不支,但它們也知道現在找不到配偶的話等待幼崽的只有死亡,所以仍然在不斷抬頭、低頭,發出響亮的呼喚聲。
第二天中午,又一批雌企鵝從海邊回歸,從隊列中領走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和家人團聚的雄企鵝們一下子卸下了重擔,可以拖著疲憊的身軀去海邊覓食,但仍有相當一部分雄企鵝沒有聽到熟悉的叫聲。
雪花在它們肩上脊背上堆積起來,很快就積了厚厚一層,把黑色的羽毛染成了白色,遠遠看著好像一座沒有生命的石像。
第二天傍晚,最後幾十隻雌性回來了。
在那之後接連兩三天,安瀾再也沒有看到一隻雌企鵝從捕食區的方向回歸,而那些仍然處於等待之中的雄企鵝似乎也到達了極限。
它們中的一部分開始發出絕望的呼號聲。
這是一種特定的響動,只有當父親決定拋下幼崽離開時才會用這樣的聲音來進行哀悼,但它同時也給了失去幼崽的父母一個介入的契機,相當數量的帝企鵝在朝大群邊緣靠攏,擺出一副隨時準備領養幼崽的模樣。
領養的成功率……很低。
剛被孵化出來的幼崽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從腳掌到腳掌的交換,但凡落在雪地上,再撈起來基本就沒有活路了。
失去配偶的企鵝爸爸們雖然會在接下來幾天裡陸陸續續拋下幼崽去海邊覓食,但拋棄和轉交完全是兩碼事,辛辛苦苦孵了兩個月,怎麼可能做慈善,主動把幼崽給別的企鵝是不可能的,更別說合作去完成無傷遞交。
眼饞幼崽的領養者們只能在被丟下的小企鵝中碰運氣,有生命力頑強的說不定可以等到救援,生命力較弱的基本剛被拋下沒多久就會死去。
安瀾和諾亞開始覺得自己所處的位置很遭罪。
因為距離尋親菜市場太近,他們在一周內看到了無數幼崽小小的冰冷的屍體,在零下數十度的氣溫中迅速結為細節生動的冰雕,光是看著都讓人於心不忍。
最糟糕的還不是這個。
最糟糕的是來自同伴的痛苦。
作為黑芝麻小分隊中碩果僅存的幾隻企鵝之一,肥肥的運氣不能算差,但光看這個繁殖季節,它的運氣就不怎麼樣了。
從雌企鵝回歸的第一天一直等到雌企鵝回歸的最後一天,它一直都站在離安瀾他們很近的地方,不斷呼喚著自己的配偶,呼喚著,呼喚著,鳴叫聲里飽含的情感就從焦慮變作了絕望。
孵蛋兩個月,親眼看著幼崽破殼,看著它在腳面上顫抖、在育兒袋裡呼呼大睡,感受著血脈相連的心跳,但卻無法把它留住,這對新手爸爸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
肥肥根本吐不出什麼東西餵給孩子吃了,但又捨不得把它放下來丟在雪地上死去,好像要丟下來的不是一隻獨立的個體,而是一塊血肉一樣,再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覺得可憐。
而且它站得離他們太近了。
近到可以聽到每一聲嗚咽,看到每一個舉動。
諾亞從第二天開始就自以為很隱蔽地在往肥肥腳爪上瞅,確定那隻幼崽還在動之後才會收回目光。安瀾實在不能責怪他心軟,因為就連她自己都在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
相知相伴這麼多年,他們不需要開口就能明白對方此刻的想法,但是他們也都明白這個想法能不能實現是不確定的,是要看緣分、看天意的。
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密同伴,肥肥也不會就這麼把幼崽交出來,如果安瀾和諾亞表現出想要撫養這隻小企鵝的跡象,它肯定會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跑開,一旦跑遠,小企鵝就連一星半點的生存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他們只能等待。
一直等到第五天,肥肥表現得異常焦躁,從早上到中午都在不停地張嘴想餵養小企鵝,但它什麼都吐不出來,甚至因為過分虛弱還差點閉上眼睛睡著。
它知道自己別無他法。
這天下午,肥肥依依不捨地將揣了兩個多月的崽子丟在雪地上,扭頭離開了聚居地。
在它轉身走出幾步後,諾亞以一種百米飛鵝的速度兩步跑到小企鵝旁邊,嘴巴一勾,爪面一抬,育兒袋一放,就輕鬆熟練地把它從地上撈到了暖和的皮毛內部。
說實話,當時他們兩個玩模擬揣蛋遊戲時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派上這種用場。
現在一切都已經發生了,這隻剛剛被爸爸丟下的崽子擺脫了冰冷的雪地,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但暫時好像也沒有死掉,只是不停地發抖,腦袋垂得很低。安瀾低頭看了看小企鵝,又扭過頭去看了看正露出關心眼神的圓圓和胖胖,最後還是張嘴籠住它的嘴巴,吐了點魚肉出來。
小企鵝嗅到食物的氣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挨餓到極限後忽然有了能量補充,再加上身處溫暖的地方,受到年長者的照顧,這隻幼崽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剛才那副垂死的模樣也漸漸消失了,在進食完畢後它甚至發出了細弱的鳴叫聲,一個勁地往育兒袋裡縮。
諾亞被逗樂了。
他歪著腦袋低頭往下看,然後和同樣歪著腦袋的安瀾對上了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著。
——沒想到這隻崽子的命出乎尋常的硬啊,接下來怎麼辦?<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