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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卵中出世時諾亞就知道這把完蛋得不能再完蛋了,不是因為他出生在一個巨大的蜂巢里,也不是因為邊上都是信息素的味道和嗡嗡的翅膀振動聲,而是因為他準確辨認出了自己的種類——雄蜂。
作為一個動物紀錄片愛好者,諾亞可太明白雄蜂是種怎樣悲慘的存在了,如果生命線有形狀,這些蜜蜂擁有的就是短短一條橫槓。
從出生之後,他每天都掰著指頭過日子。
好不容易熬過幼蟲期,度過發育期,諾亞第一個衝到蜂巢外面去練習飛行,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精彩里去。
比起工蜂,雄蜂飛得不太靈活,甚至聽起來有點像一台老舊的汽車發動機,嗡嗡嗡地響個不停,但他仍然覺得幸福,因為這畢竟是在乘著微風,脫離了腳下的大地。
可惡!
回憶到這裡就想到凱莉還穿成過金雕。
諾亞覺得自己又要把頭埋進河裡去冷靜一下了。
特別是他到現在都還能想起蜂巢里群蜂交流時工蜂用信息素對雄蜂流露出的負面情緒,要是放在人類社會裡類比一下,這大概算得上是輕視中包含著一茶匙的同情,每當雄蜂們在外面享受日光時,背後總能「聽「到類似的話。
它們也的確值得同情。
才在外面快活了不到兩周,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蜂女王從巢里鑽出,帶著一大群從各處蜂擁而來的雄蜂,在離地約七八米的地方展開了婚飛活動。
當時整個天空都被蜂群遮蔽了,女王所過之處,群蜂形成的黑雲就會飄蕩而至,嗡嗡的翅膀振動聲可以讓任何一個對昆蟲抱有恐懼之心的人豎起渾身寒毛。
那架勢可以說是浩浩蕩蕩。
按照蜂群婚飛時的慣例,女王將在它的追求者中挑選一隻或幾隻跟得最近的、也最強壯的雄蜂進行交配,並不會搭理那些無法贏得飛行競賽的傢伙。參與交配的雄蜂會因為生殖器脫落而迅速死去。
諾亞是一條鹹魚。
他從前就是一條鹹魚,現在更是不得不咸。
雖然身為雄蜂必須要參與這個婚飛活動,但他從頭到尾都老老實實地待在隊伍最後方,眼睜睜看著無數同類超過他往前方瘋狂地追趕,為了那蘊藏在本能中的希望把基因傳下去的深切願望。
當活動結束時,地上躺了好幾具屍體。
在當人類那會兒假如看到這種景象,諾亞只會蹲下來觀察一會兒,判斷出是哪種蜂之後就會抬腳走過,頂多在心裡稍稍唏噓……可現在,他感覺到了一種近似兔死狐悲的傷感。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蜂女王交配成功後不久,就在蜂巢里產下了大量蜂卵,當天整個蜂群都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用來傳達消息的信息素就像爆炸一樣在蜂巢的每個角落裡涌動著。
在那之後,對雄蜂的清掃就開始了。
通過一次婚飛,或者數次婚飛,儲存在女王蜂受精囊里的精子數量已經足夠,而且這些精子可以一直被儲存在那裡,確保它一生都能產下受精卵。
雄蜂不再被需要了。
它們喪失了生存的價值。
大部分雄蜂陸陸續續地被工蜂趕出巢穴,少數幸運兒也被精準發現,堵在了蜂巢內部的角落裡,它們忍受著寒冷、飢餓和天敵帶來的威脅,就這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死去,直到成為一具空殼。
那是諾亞四輩子以來最糟糕的一段回憶。
如果說在第一次穿越之前他還對穿越這件事保有什麼濾鏡或者想往,那麼在第一次穿越之後,他完全是麻木地等待著穿越大神把一個又一個危機像扔拖鞋一樣扔到他臉上。
似乎也明白穿越者的心態被弄崩了,光怪陸離的景象過後,出現在諾亞眼前的第二次穿越地點就顯得美好得多,也和平得多。
馬達加斯加島是野生動物的天堂。
這一回諾亞穿成了一隻剛剛出生的環尾狐猴,正被母親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口中吮吸著甜美的乳汁。
環尾狐猴的壽命可以達到18歲,在腦海中搜索到這個知識的諾亞險些感動得流下熱淚。
什麼理想,什麼志向,什麼抱負,沒有的,通通都沒有,他的人生格言只有一個——
活著就行了。
最開始也的確安逸。
諾亞要做的一切就是玩耍和學習,周圍能看到的每一隻環尾狐猴都長著一副明明白白的電影大明星臉,隨時隨地都能代入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趣味十足。
他學會了如何快速鑽到母親身上來躲避飛翔在空中的猛禽天敵,學會了如何從樹冠跳到另一棵足足有四五米遠的矮樹上,學會了和家人一起四肢攤開靠在石頭上排排坐曬肚皮,學會了怎樣保養自己的尾巴和腺體,可以時不時翹起又粗又光滑的大尾巴來和朋友們炫耀,順便傳送點什麼必要的信息。
那時候諾亞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但即使對環尾狐猴來說,活著也不會那麼容易。
在安逸的童年過去之後,諾亞就被迫直面現實:生活在群體之中,享受著群體帶來的庇護,沒有一個個體可以置身事外,尤其當交配季節來臨的時候。
環尾狐猴是熱愛爭鬥的種族。
整個家族由一個雌性長輩統領,其他雌性和這個長輩一樣,都享有優先進食、優先飲水、優先生存的權利,而雄性狐猴要做的就是保持尊重,並且服從命令。<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