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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地的動物園也都「轉移」過、「處決」過越獄的猛獸,包括不限於獅子、老虎、美洲豹、棕熊、黑猩猩和蟒蛇。
歸根結底,是因為人類的安全紅線被突破了。
安瀾無從得知有沒有村民在向這裡張望,所以絕無可能冒著種種風險跑去展示自己的能力,恰恰相反,她像也觸電了似的躺倒在地,一下都不肯動彈,發出一串接著一串的求救信號,只愁沒有把親近的長輩們都給急死。
從這個視角,她能看到卡拉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閃爍著複雜的神光,半是驚懼,半是狐疑,但當它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向那一頭頭接連倒伏的非洲象時,一種近似於「恍然」的嶄新情緒便從深邃的心湖裡浮起。
安瀾於是明白——卡拉已經懂了。
它不一定明白「電」是什麼、「電線」是什麼、「電線桿」是什麼,但它一定明白眼前站著一個沒有形體的敵人,而這個敵人正在通過接觸收割非洲象的生命,就連最強壯的大公象也無法與之匹敵。
在遷徙途中,這位老族長曾經無數次做出過正確的決定,此時此刻,憑藉著經驗和直覺,它再一次為整個家族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卡拉發出了召集的吼叫聲。
從阿梅利亞到阿達尼亞,從夏洛特到埃托奧,無一不是聽著這個聲音長大的,是這個聲音指引它們找到水源、攝入食物,也是這個聲音指引它們避開危險、撫育後代,第一時間門做出反應對它們來說是一種被刻入了身體的本能。
好像有一陣風捲走了所有驚惶,剛才還混亂不已的卡拉家族一下子就鎮定下來,找到了主心骨,圍著安瀾的成年母象慢慢散開,好讓族長進來照看小象,只有護女心切的阿達尼亞還在召集,牽引的力量越來越大,險些把女兒拔得懸空起來。
要不是目的已經達到,安瀾估計還得煩惱該怎麼在這種情況下躺平才能讓人信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怕尾巴被母親拔掉,一碰到卡拉的鼻子就「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假裝看不到外婆先是驚訝、再是思索、接著轉為瞭然的視線。
……老族長不愧是老族長。
埃托奧和多納特就完全沒注意到自家玩伴前一秒鐘還是快要不行了的樣子,下一秒鐘又醫學奇蹟般地恢復了健康,只顧著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剛才沒擠進圈的阿梅利亞也沒抓到看近景的機會,只是常規地和她做了個安慰的搭搭;阿涅克亞則是關心則亂,驚魂未定地施展著「愛撫魔咒」。
只有嚴肅的阿倫西亞沒被糊弄過去,但就算是它也想不到安瀾的真實打算,只以為孩子年幼無知、喜歡玩鬧、熱衷模仿、全然看不懂死亡的意義,於是警告性地敲了敲她的腦袋——
這回安瀾就尖叫得情真意切多了。
卡拉深深地看了外孫女一眼,就指揮家族成員穿過玉米地,朝著來時的路折返。本來就被拆掉一半的籬笆成了母象們發泄悲傷情緒的出口,剩下的一半也沒能挺立著見到太陽升起。
可以想見的是:至少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門內,象群不會再來附近造訪,光這個事實本身就夠安瀾腦門上的輕微疼痛消隱無蹤。
人類世界的食物對動物來說總是過於唾手可得。
農田就像餐桌,把自然界難尋的美味裝點擺盤,吸引著一茬又一茬、大大小小的訪客。可大象不是鳥兒,也不是貓咪,大象……就是大象。
一次轉身就可以推倒人類的屋舍,一次抬頭就可以掀翻人類的汽車,一次踩踏就可以粉碎人類的家庭,但也會被孩童拋下的一枚鞭炮撕開面頰,會被灑入農田的一瓶殺蟲劑就摧毀腸胃,會被掛斷的一根電線奪走生命。
當彼此都能輕易傷害對方時,最好的交往狀態就是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乃至互相敬畏;假如無法掌握其中的尺度,還不如暫時就此保持距離。
而安瀾會竭盡全力確保這一點的實現。
第407章
這天夜裡,安瀾聽到了一支悲傷的歌。
嗡鳴聲自遙遠的地方而來,潮水般涌動,每流經一個象群,就會多增添一層同情和哀思的重量,當它最終經過小河灣時,風不能承載,大地也無法撐持,只能在這噙著眼淚的嘆息里震顫。
在過去數百個日夜的時間裡,安瀾從未得以窺見過這屬於非洲象的最瑰麗也最神秘的一面——卡拉和成年母象們從象歌中解讀信息、得到啟迪、分享數公里外另一個家族的喜怒哀樂,而她只能根據長輩們的反應來揣測其中的內涵。
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就好像某條封閉的路被悄然打開,幾不可聞的竊竊私語轉瞬間就變成了可以使胸腔共振的強音,也幸虧這段時間「大象頻道」播放的「節目」殊為單一,統統都是傷懷和慰問的話語,才不至於讓安瀾被信息海嘯打得暈頭轉向。
和往常一樣,卡拉第一個意識到了幼崽的成長。
年長母象邁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過來,它先是低頭打量了安瀾一會兒,隨後便從阿達尼亞身邊把她牽了出去,象鼻勾著象鼻,耳廓觸碰腿彎,龐大和幼小的身軀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貼著外婆的身體,安瀾繼續凝神聆聽。
明明嗡鳴聲不是用鼻子發出、也不是由鼻子接收的,可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卻覺得自己看到了外婆的看見,聽到了外婆的聽見,仿佛這技巧不是通過鍛鍊獲取,而是通過領悟觸發,是埋藏在血脈深處到了歲數就可以激活的識得。<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