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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頭大狼穿過原野,一路向北方前進。
從地面上看鴉群離得並不遠,但真跑起來估計也要跑個三四公里,幸虧灰狼大多是長跑健將,平時追捕獵物靠得都是耐力,安瀾跑上坡地時也沒怎麼喘氣。
為了得到一個更清晰的視角,她乾脆冒著風險上了坡頂,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探頭。
黑狼發出一個短促的咕嚕聲,聽起來很像是人類的咕噥聲,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在表達不贊同,但也跟著走到了坡頂上。
他們幾乎同時看到了山下的場景。
半山腰上倒斃著一頭雄性駝鹿,鹿角像兩隻攤開的手掌一樣朝天空托舉著,尺寸誇張到中間可以站下好幾個成年人。被撕扯過之後它的體型仍然如此偉岸,假如還活著,必定是頭蠻荒巨獸。
不過最搶鏡的並不是這位受害者。
最搶鏡的是像黑色裹屍布一樣密密麻麻披在鹿身上和草地上的烏鴉,以及在用尖牙利爪和咆哮聲驅逐它們的另一種蠻荒巨獸——
五頭灰色的大狼。
安瀾感覺自己背毛直豎。
跟著狼群東奔西跑這麼長時間,當上貝塔狼之後更是常常往領地邊界的衝突地帶跑,她對周圍生活著的幾個大小狼群都非常熟悉,有時候甚至能分辨出闖入領地的獨狼是從哪個家族裡出來的。
眼前這五頭灰狼屬於領地北邊的松樹場狼群。
在她印象中松樹場狼群原本有八個成員,繁殖季節到了它們不應該會在外面鬆散地亂跑,比起部分成員南下入侵,她認為狼群遭到變故、那三個成員已經不在了的可能性更大。
狼群衝突也是種社交,不過是種另類的社交。
既然是社交,就存在一定的社交規則要去遵守。
通常兩個領地相鄰的狼群會通過氣味和巡邏時的嗥叫聲警示對方自己的位置,彼此默契地保持距離,不去跨越紅線。
這種嗥叫聲傳達的不僅僅是警告信息,有時候還包括跨區域的獵物動向信息。
松樹場狼群曾經用狼嗥聲告知同類一群馴鹿正在南遷,谷地狼群也曾用狼嗥聲通報過一群北美野牛受驚北上的「新聞快訊」。
所以在人類看來,狼群總是神出鬼沒,好像天生天然就知道該從哪裡去堵截獵物,殊不知這種「先知」有賴於互惠互利的情報交流系統。
有交情好的狼群,就有交情不好的狼群。
當兩個狼群因為仇怨或者利益糾葛要打群架時,也要用狼嗥聲相互致意,近似於一方丟出約戰函、一方丟出應戰函,悶聲不吭上來就打的簡直比鄉巴佬還要鄉巴佬。
假如松樹場狼群想要入侵,它們應該很快就會發出嗥叫聲了,但安瀾在山上等了很久,等到駝鹿的屍體都快拆解拖走埋起來,也沒聽到它們發出入侵信號。
這五頭大狼身上都灰撲撲的,有的還帶著血,其中一頭在搬運食物時還和探出腦袋看情況的她對上了視線,也只是警惕地豎起耳朵,沒有別的動作。
真奇怪。
松樹場狼群似乎並不是來入侵的,倒好像是走投無路逃進這片領地一樣。
安瀾穿過來的這片地區緯度不低,夏天最熱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一絲絲清涼,冬天更是冰封萬里,積雪厚到能讓個頭最大的灰狼在裡面「游泳」。
松樹場狼群的領地在北方,緯度更高。
再往北一點有什麼會逼到它們不得不南下呢?
這個問題就算絞盡腦汁去思考也只能提出幾種選項,總不能真跑到十幾二十公里外去看看,安瀾想了一會兒就不想了,把注意力轉到當務之急上來。
既然已經確定了有入侵者,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入侵,都要讓阿爾法狼知道這件事。
她扭頭衝著黑狼嗚嗚叫了兩聲。
當了一段時間同事,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幾乎在安瀾剛剛發出聲音的時候,黑狼就像一道黑色閃電一樣往來處狂奔而去,留下速度更快機動性更高逃跑能力更強的母狼在這裡查探情況。
谷地狼群來得很快。
松樹場灰狼還沒把駝鹿身上最好的肉全部分解開來藏好,山頂山就站滿了因為領地被入侵而齜牙咧嘴的谷地灰狼。
阿爾法母狼以一種超越年齡的中氣十足發出了長長的狼嗥聲,其他家庭成員陸陸續續跟上,衝著外來者發出了最嚴厲的質問:
你們為何而來?!
怎麼敢入侵到他人的領地之中?!
聽到這樣的詰問,松樹場狼群騷動了一刻。
但很快,從五頭灰狼里站出來一頭紅棕色的漂亮大狼,從頭頂到臉頰兩側長著許多撮深灰近黑的毛髮,宛如戰士的頭盔。
松樹場狼群的公狼王嗥叫起來。
它的叫聲既不尖銳也不凶戾,反而十分穩重,在穩重之中又帶著一些難言的苦澀和悲痛,隨後加入進來的其他松樹場灰狼也都壓著聲音,聽得安瀾心裡空落落的。
這哪裡是狼嗥,分明是在哭泣。
狼的語言體系不那麼複雜精準,她只能把聽到的話語當做框架,通過分析往空白處填入更多信息,這才慢慢還原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正如先前推測的那樣,另外三頭松樹場灰狼已經在變故中喪生了,其中甚至還包括它們已經有孕的雌性阿爾法狼,說是毀滅打擊也不為過。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場不合社交禮節的突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