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頁
他們中有的已經功成名就,有的早已不在乎功成名就,旱季過去,雨季過去,旱季到來,雨季到來,他們緊緊跟著獅群,提出了一個又一個企劃,卻又將這些稿紙一張又一張廢棄,總覺得無論哪份都無法準確代表他們想要講述的故事。
鏡頭記錄下來的素材越多,營地小屋裡被廢棄的企劃就越多。
在他們的注視和陪伴下,西岸獅群按照自己的節奏和步調生活著。
米托和莫托度過了幸福快樂的三年時光,成為了足以為獅群做貢獻的大獅子。兄弟倆和風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有著強健的體格、秀氣的短臉和美麗的鬃毛。
三頭桑迪獅子和白獅王子形影不離,許多遊客千里迢迢趕到豐饒河谷,就是為了看這四頭雄獅肩並著肩從大草原上跑過。
而獅群的另一頭雄獅則有尊嚴地走到了最後。
在十八歲的某個夜晚,馬赫蒂在平靜的睡夢中停止了呼吸。
獅群守著它,不讓鬣狗和禿鷲傷害它的屍體。第二天清早,從營地聞訊而來的工作人員哭得不能自已,在獅群的旁觀下,他們為這頭從幼年看到暮年的雄獅挖了一個墳墓,一人一鍬,以最高規格的土葬將它埋到了地里。
美麗的馬赫蒂,英勇的馬赫蒂,它將在這裡長眠,永遠守護著自己的家園。
又過了幾年,黃眼和斷牙先後離開了獅群。它們在最後的時間裡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沒有一頭母獅因為傷病或虛弱而被丟下。而尼婭斯比則是在獅群中壽終正寢的,它走的時候,小獅子們都在邊上陪伴著,無法理解生與死這個大自然最高循環的意義。
獅女王和姐妹都十三歲了。
作為西岸的大家長,安瀾始終統治著獅群,沒有一天放鬆過。
隨著年齡增長,她越發喜歡獨自待在獅群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遊客。如果碰到熟悉的人,她就會開心一個下午。為著這明顯的振奮,趙博士和護林員隊長常在不忙碌的時候到草原上來看她,有時候還會坐下說說話。
在野外待的時間越長,安瀾就覺得離那座鋼鐵森林越遠。
久而久之,那些枯燥的、煩惱的、悲傷的東西都被她忘卻了,只剩下溫暖的回憶。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她始終在做著香甜的夢。
後來有一天,趙博士告老還鄉。
老爺子是個性情中人,他先是和同事告別,然後特地跑到豐饒河谷,來和他最愛的獅子們告別。這位老獸醫離開時手有點顫巍巍,精神卻非常矍鑠,一看就是長壽的樣子。
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帶來了一小塊牛肉,見四下無人,悄摸放在手心裡讓安瀾吃了,邊看她吃邊笑著說:「我要退休了,他們抓不著我,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頓了頓,又說:「你可千萬好好的,我都放棄了,哈贊那小子還張羅著給你相親呢,非得多活個十年八年,再快活個十年八年,氣死他不可。」
對此,安瀾懶洋洋地噴了個鼻息。
她現在的確過得很快活。
獅群權柄雖然還沒有移交,但狩獵主力的位置已經讓給了琪曼達。斑點獅子又聰明又忠誠,捕獵時很有她的風範,捍衛領地時也恨不得帶隊把入侵者當場打死,結果還有個差點被當場打死的雄獅腦子進水,非要死乞白賴地跟著獅群。
小豹子什麼都好,就有一點不好,太黏人了。
它還跟小時候一樣,有一點點成就就要跑過來讓安瀾看看,用盡各種手段討她的歡心,好像現在有誰會把它從獅群里趕出去一樣。
最糟糕的是,小不點和球球有樣學樣,米托和莫托有樣學樣,它們下一代的幼崽,下下代的幼崽,包括新來的雄獅,個個跟著有樣學樣,安瀾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個老太君,就站在獵場邊上看著小輩們狩獵,然後上去開飯。
想想都挺啼笑皆非。
獅子們過得開心,製片人們卻愁白了頭髮。
他們在小屋裡把所有十幾年前到現在的資料統統整理出來,一點一點觀看著,小心翼翼地篩選著,尋找最合適的主線。到後來,他們甚至開始搞集思廣益,準備拍點採訪片段。
成為獸醫組長的哈贊被請來了,已經開起媒體公司的阿爾伯特被請來了,好幾個退休的嚮導和護林員被請來了,連即將回國的趙博士也差點被請來,結果老人家一擺手,當場就以不符合年齡的敏捷跑路了。
和西岸獅群羈絆頗深的人類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一遍又一遍說著那些已經廣為人知的老故事,說著說著就會感慨起來。
後來還是一個年輕的志願者進來多說了兩句。
他說工作了好多保護區,只有這個地方最神奇,因為獅子和人之間有種特殊的關係。他每次去草原上救助動物,獅群都表現得非常溫和,好像認得這輛綠皮車、認得這些穿綠制服的人。
某次獸醫在給母獅縫合大腿上的開放創口,獅群就坐在離他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沒有一頭獅子反應激烈,連剛成年最鬧騰的禿頭也老老實實地坐著,一切如常。而那天獅女王甚至不在附近,它大概是想活動活動,正和年輕的獅子們一起在外面巡邏領地。
「就好像它們都被教會了一樣。」志願者總結道。
製片人們若有所思。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著重觀察了獅群的老中青三代,將每個西岸獨有的特色都圈了出來,很快發現了一些過去未曾被注意的細節:<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