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除開濕漉漉的皮毛和尾巴,另一個遭罪的地方是耳朵。
觀測員總說每一頭獅子的行為模式都不一樣,也對,也不對。從性格上來說,同一窩的小獅子裡總有膽大和膽小的,有莽撞和會使壞的,有帶頭鬧事和響應的。但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它們的行為模式就會相互傳染,從而在面對某個特定場景的時候做出類似的反應。
比如隨時隨地試圖把看護者煩死。
安瀾不想承認自己帶出了一窩話癆,但事實擺在眼前。
從開始的時候只有個頭最大的幼崽喜歡嗷嗷叫,到變成三隻小獅子的輪唱,到變成六隻小獅子的大合唱,最後她每天回到獅群時,腦子裡嗡嗡響的都是這些小話癆的嘮叨——換成人類的語言,就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媽媽不能從早到晚待在灌木叢里?
為什麼我們不可以自己去探索這片小樹林?
為什麼剛剛飛過去的那隻鳥兒叫聲這麼奇怪?
等它們魔音貫耳個十幾分鐘,大獅子們以為這下總該休息了吧,總該沒力氣嚎了吧,沒想到它們接下來就開始話癆說餓了,餓了,餓了。
一天安瀾有二十四小時在牙痒痒。
每每想到哪怕她自己不去生崽崽,將來兩個姐妹和母親不出意外也都會生小獅子,然後小獅子長大了又會生小小獅子,作為母獅首領,只要她還活著就會迎來一茬又一茬的幼崽,安瀾就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完全理解了當年老父親為什麼會把大毛領甩成波浪……因為實在是太吵了。
但她從未意識到,不吵鬧的時候才是要出大事的時候。
危機發生在幼崽三個月大的時候。
這天下午,安瀾按照慣例離開獅群,去和母親會和。在她走出五六十米遠時,尼奧塔也站起來跟了上來。
這頭瘦小的母獅平時總表現得十分膽小,一點風吹草動就會疑神疑鬼很久,也不見和誰特別親近,但它對幼崽卻展現出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愛護。
小獅子滿兩個月後,母親開始允許蘇麗和尼奧塔偶爾的訪問,只是不能靠太近。尼奧塔頂著母親的怒吼天天去報導,而蘇麗只看了一次就喪失興趣,寧願睡覺也不肯去吸貓,大概是因為它自己還是個圓滾滾的寶寶。
兩頭母獅一前一後走出陰影地,穿過草原,沿著小河走到樹林和草原的交界地帶,開始輕聲呼喚。
過去的兩三個月里,只消叫幾聲就一定會有回應,有時是來自母親的回應,有時是來自弟弟妹妹的回應,但今天卻什麼都沒有。
整片樹林裡傳來的只有風聲,只有樹葉被吹動時發出的簌簌聲,還有一種由遠及近的沉悶的響動聲。
咚。
咚。
咚。
花了安瀾千分之一秒去醒悟這種聲音代表著什麼——
有體型很大的動物在靠近!
保護區里體型大的動物攏共就這麼幾種,非洲象、非洲水牛、犀牛、河馬……基於體型帶來的壓制,它們中的每一種都能給成年獅子帶來致命的威脅,更別說是幼崽了。
最讓姐妹倆恐懼的還不是六隻小獅子可能會被殺死,而是母親不在樹林裡。到處找不到它的蹤跡,連氣味都遙遙……
一定是察覺到危險在靠近,獨自出去面對敵人了!
安瀾心急如焚。
她一陣風般朝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邊跑邊呼喚著,寄希望於哪頭機靈的小獅子能回應。在她身後,尼奧塔只猶豫了片刻功夫也趕了上來。
兩頭母獅狂奔著,尋找著。
直到跑到樹林盡頭,到了另一片開闊草地,姐妹倆才看到危機的源頭:
一隻迷路的小象。
它看著還不到三歲大,正是容易夭折的時候。不知是被樹林裡的陰涼吸引了,還是被其他動物的叫聲迷惑了,它從草原上一路跑到了林蔭地,正在昏頭轉向地到處亂轉。
安瀾心裡發冷。
她知道小象對象群來說意味著什麼,當孩子丟失的時候,整個象群都會陷入狂亂。一旦成年非洲象們順路摸到這個樹林,它們就可能會發現藏匿著的獅子幼崽;而一旦它們有所發現,場面就會變得非常難看。
大象是智慧的象徵,是長壽的象徵,但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的象徵。
只看那幾個偷獵者的下場,就知道它們能做什麼。為了報復敵人,它們會追殺一群特定的捕食者到天涯海角;為了保護孩子,它們連巨型獅群都敢冒死單挑。成年象看到食肉動物幼崽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大開殺戒,因為它們知道如果不殺,將來被殺的就是自己。
這個認知對獅子來說很不美妙。
除非走投無路,否則獅群甚至不會對落單的大象出手,更何況是一整群。這頭小象可以說是把死神帶到了西岸小分隊的家門口。
得想個辦法……
安瀾在樹林邊緣搜索。
在這個距離她已經能聞到母親的氣味,也能聞到雜亂的象群的氣味。唯一的好事是風中沒有血腥味,說明雙方還處在對峙階段,暫時都沒有掛彩。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母親受傷。
拖著那條重傷癒合後仍然不太靈光的後腿,尼婭斯比連狩獵都有些艱難,更別說要和象群長時間周旋。如果對方打定主意要戰鬥,怎麼想它都不可能毫髮無傷地離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