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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佇立在梨樹下看得入神,劍客吹奏完曲子,放下手中的木簫朝著他看過來。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劍客踏著滿地的梨花走上前,伸手拂去了皇帝身上的落花。
「皇上為何突然到訪梨花台?」劍客問他。
皇帝說道:「天下之大,沒有朕去不得的地方,你剛剛吹奏的是什麼曲子,朕怎麼從未聽過?」
劍客說道:「是在下從前在雪山隱居時譜寫的曲子,雪山之巔人跡罕至,唯有風雪相伴,這首曲子自然沒有人聽過的。」
皇帝心裡突然有些高興,「那朕算是第一個聽到這首曲子的人了?」
劍客搖頭,皇帝心中不悅,已經沉下臉來,劍客淡淡說道:「還有日夜守衛在這裡的二十四名黑甲衛。」
皇帝啞然。
他看向劍客手中木簫,忽然記起這是他十八歲那年被前朝廢帝幽禁在這裡時親手做的。
他十九歲那年從這裡逃出去,二十七歲那年登上帝位,三十年過去,他如今已經五十七歲了。
他奪取了無數武林高手的畢生功力,又服用了長生不老藥,生老病死這種事情大概是與他無緣的。
可是長夜漫漫,錦衾寒冷,一夜一夜的這樣捱著,有時孤枕難眠,數著帳頂上垂下來的流蘇串了多少顆玉珠時,也會有些許孤寂的感覺。
正沉思時,劍客朝著他伸出手,他的指尖搭在皇帝的腰帶上輕輕一勾,那繡著龍紋的腰帶便落在地上。
皇帝瞪大眼睛,劍客低聲說道:「得罪了。」
衣衫落地,當皇帝躺在滿地的梨花上時已經來不及拒絕了。
他有些眩暈地看著頭頂上開滿梨花的樹冠,那些雪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他的眉心和脖頸上,劍客帶著厚繭的指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在眉心處那顆艷紅的硃砂痣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這個天下,只有劍客會親吻他。
皇帝閉上眼,抱住了劍客的脖頸,沉浸在這一場旖旎的夢裡。
他們都是寂寞了太久的人。
皇帝沾染著一身梨花香氣回到了棲梧殿。
黑甲衛的統領呈上的密信還被他放在圓桌上,密信不長,只有簡短的極具,卻是劍客的一生。
鋒鏑皇室以身祭劍,十二魔劍出世,鋒鏑太子背負魔劍出征,魔劍惑人心智,六十萬軍士自相殘殺,鋒鏑太子因心魔深重,於怒海之戰走火入魔,此後不知所蹤。
天下最純正的陽火之體均來自於鋒鏑皇室,劍客的身份自是不必言說。
親族皆死,國破家亡,誓死跟隨他的戰士聯連同敵國的軍隊全部死於他親手鑄就的魔劍。
走火入魔的鋒鏑太子孤身遠走,終年在人跡罕至的雪山上隱居避世。
今時今日,他仍舊被心魔困擾,在雪山和梨園吹奏著蒼涼的簫聲,午夜夢回,他是否會懷念自己的家鄉和故人,想念那個早已破滅的王朝呢。
第57章 前塵8
皇帝已經很久不做夢了,但是這天晚上他居然做了一個夢。
夢裡回到了酈家滿門抄斬,他被押送到玉春台那一天。
那一年,他十四歲。
上了年紀的龜公托著他的下巴,打量著他的身段,笑著說他的身子天生就是用來伺候男人的。
為了讓他的肌膚更加柔嫩敏感,玉春台的人把他泡在了裝滿藥水的木桶里,那種全身的肌膚都似被烈火灼燒的劇痛無法言說,他數次昏厥,又數次在劇痛中轉醒。
在他父親被凌遲處死的那一天晚上,玉春台開始拍賣他的第一夜。
那一夜龜公為他梳妝,往他的嘴唇上點了香氣馥郁的朱紅唇脂,告訴他要認命。
他偏不認命,沒有人能斷他的命,沒有人配斷他的命。
他趁機放了一把火,換了衣物後便趁亂逃走,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那一夜下著很大的雪,玉春台火光沖天,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地上厚厚的積雪,茫然地看著漆黑的蒼穹。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何處走,他的家沒了,親人全都死了,就連這世上的人也以為他是個死人了。
他已經沒有歸處了。
他茫然地走到了父親被凌遲處死的地方,大雪掩蓋了一切,什麼也看不見了,白茫茫一片真乾淨啊。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著走著放聲痛哭起來。
沒有人可以救他。
沒有人能夠救他。
但是他一定要活下去,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皇帝從夢裡醒來了,他坐在床榻上,出神地看著圓桌上的白瓷插瓶。
那裡面空空如也,沒有梨花的花枝。
皇帝又去了梨花台,梨花台的燈亮著,劍客正在亭子裡下棋。
皇帝坐在他對面,拿起了白子,他們下了一整晚的棋,黑子和白子廝殺慘烈,晨光熹微時下棋的兩人廝纏在一起。
落了一地的梨花沾著露水,打濕了皇帝的肌膚和髮絲,清幽潮濕的夜晚,劍客滾燙的胸膛,遠處傳來幾聲蟬鳴,夜風吹落一身的梨花。
他親吻著劍客的嘴唇,頭髮黏在汗濕的肩膀上,迷離著雙眼問他:「劍客,你喜歡我麼?」
劍客的雙眸深深地看著他,低聲說道:「皇上絕世容光,在下自然是喜歡的。」
梨花的花期只有一個月。
一個月後梨花台的梨花便紛紛落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