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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同樂,酒過三巡,順安帝好像才發現曲箏,突然問她,「你父親回江南了?」
曲箏恭恭敬敬的回答,「啟稟陛下,父親來京小半載,江南堆了些冗務,急需回去處理。」
順安帝目光轉了轉,又問,「聽說他走之前把京城的鋪子都賣了?」
大殿突然變得很靜,所有的目光集中在曲箏身上,這裡面的大臣,不是皇帝的心腹,就是蕭國舅的同夥,多少對江南曲家微妙的地位有了解,都想知道曲箏怎麼回答。
謝衍也側過頭,看了一眼曲箏,正要替她解圍,卻聽她施然開了口:「回陛下,曲家的鋪子,原都是為方便小女而買,占著春熙街小半條街最好的位置,並沒有好好經營,家父怕長此以往影響春熙街的客流,於是就把鋪子轉給真正想做營生的人。」
順安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你父親也是個遠見之人。」
曲箏知道這番話很難消除順安帝的戒心,又道,「陛下容稟,曲家的這些鋪子短短半年一進一出就盈利千金,家父深感皇恩浩蕩,百姓安居樂業,商業才能如此興隆,他願意將賣鋪所得及其盈利湊成一萬兩黃金,捐給朝廷做城牆修補專用,願吾皇萬歲,北鄢千秋萬代長青。」
上京的西城牆年久失修,一直用木圍欄湊合。
其實國庫並不是拿不出修城牆的錢,只因為順安帝在民間時生活拮据,最怕往外掏銀子,後來即便當了皇帝也本性難改,這件事就一直耽擱下來。
聽說曲家願意掏腰包,順安帝晦暗的眸子一亮,朗聲讚許,「曲家真不愧為我北鄢商行翹楚,果然遠見卓識,胸有丘壑,朕會記住曲家為朝廷做出的貢獻。」
曲箏謝恩後,抬頭就見謝衍正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著她,曲箏面色一沉,朝旁邊側了側身子,默默和他拉開距離。
她心裡對謝衍是有氣的。
雖說捐錢修城牆是父親走前就定下來的事情,但要不是謝衍不幫曲家給陛下帶話,她一個女子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邀功麼?
她在他面前一向平靜,疏離冷漠都刻意隱藏起來,今日卻不想掩飾,直接把生氣掛在臉上。
謝衍見她真的生氣了,只覺心裡一股燥郁無處紓解,端起食案上的酒盞,滿飲了一杯。
他向來看不懂借酒消愁之人,可當冰涼的酒液一入喉,辛辣沿著血管一路灼燒,暫時麻痹了內心。
嘴角才勾起一絲苦笑,酒某些時候,還真是個好東西。
即便如此,接下來直至宮宴結束,他還是忍住了想再喝一杯的衝動,再沒碰酒杯。
而身邊的曲箏,則早就退席,和麗妃蔣夫人她們去了偏殿。
直到散席才出現。
兩人一起走出殿門才發現外面下雪了,謝衍吩咐文情,「去殿裡給少夫人借把雨傘。」
他自然而然的說出「少夫人」三個字,曲箏幾乎是下意識皺眉,「我不喜歡下雪天打傘。」
謝衍只好擺手示意文情不必去了。
兩人就裸著頭走進雪中。
潔白的雪花漫天飛舞,像扯不散的棉絮,交織錯絆著飄落下來,地面很快就變得白白軟軟。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宮道空寂,兩人一前一後,腳踩在薄雪覆蓋的青石板上,發出咯吱的摩擦聲,此起彼伏,有輕有重,像一曲奏鳴。
謝衍走在前面,聽著身後輕軟的腳步聲,很想轉頭,看看她頭上是否掛滿晶瑩的雪瓣,長睫是否被融化的雪花濡濕。
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毫無意外,轉身後,他一定會看到一雙冷眸。
「公爺。」快走到宮門的時候,曲箏突然出聲,謝衍腳步頓住,回頭,見她停在同他不遠不近的地方。
眼睛看過來,似乎有話要說。
謝衍朝她走近了幾步,寬闊的胸膛罩住她纖薄的身子,她今日穿了淡藍色素錦披風,冰晶玉膚,像是漫天雪花幻化出的冰雪精怪,攬進懷中就能化了。
他垂著頭看她,輕聲問,「何事?」
曲箏微微仰臉,對上他的目光,緩緩問道,「您明日可以把和離書呈給陛下麼?」
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柔軟,話語卻疏離、冰冷。
謝衍站在三九寒天的冬日,身體裡卻燥熱騰湧,壓入五臟六腑的酒氣被激活了般,脖頸慢慢充了血,眼尾也爬上一抹淡淡的紅。
他一把扼住曲箏的手腕,火氣看起來很大。「曲箏箏,你只會同我說這句話麼!」
曲箏對他身體的反應太過熟悉,隔著大氅都能感受到他胸脯在微微起伏,渾身散發著男子的壓迫感和侵略性。
這種感覺同他上一世喝了猛藥一樣,彼時他也是這般喉結變粗,肌膚充血,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仿佛拆骨入腹才能解恨。
上一世他的憤怒大約是因為,當他需要一個女人的時候,在身邊的人是她。
而眼下的憤怒也很好理解,男人都是進攻性的獵手,怎麼允許她先提出和離。
按理來說,此刻她應該像之前一樣,避其鋒芒,說個軟話,等他慢慢回歸理性,或者等陸秋雲回來後再慢慢同他提和離的事。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逼他。
可是她已經沒有那樣的耐心。
重生以來,唯有心中的兩個信念壓制著她不去計較前世的愛恨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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