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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曲箏昨夜折騰了半夜,這會也許已經睡下,謝衍道,「我陪你去。」
謝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兩天他真的像換了一個人,就好像...好像千年寒冰,有了溫度。
大夫人身子本來就弱,連番打擊之下,已臥床不起。
她正值虎狼之年,卻如枯木一般,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生氣。
謝綰看著母親,哽咽,「自我有記性開始,就沒見父親對母親說過一句溫和話,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沒有丈夫的愛,母親一直都比別的女人滄桑,靠著父親偶爾施捨的一點溫情度日,到頭來才知道他一直在騙她。」
謝衍沒有說話,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麼。
他雖是小輩,可畢竟是男子,止步在隔扇門之外。
謝綰走到母親床邊,輕道,「三哥哥來看你了。」
一句話,大夫人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撕心裂肺的哭訴,「飛卿,你知道麼,你大伯父他,他騙的我好苦啊!」
「你們男人,為什麼要娶不喜歡的女子回家?娶回家後就不管不問,你知道她過的是什麼日子麼?」
一字一句,都砸在謝衍心上。
緩緩的吁了一口氣,他鄭重對大夫人道,「伯母放心,這件事我自會為你做主。」
有了謝衍這句承諾,大夫人和謝綰都放下心來。
卯時,謝衍去上值,踏出望北書齋,他朝聽雪堂的方向看了一眼,低頭想了想,對文童道,「去告訴少夫人一聲,我今晚回府。」
*
那夜之後,不知為何,謝衍不再住在官署,只偶爾公務繁忙的時候住一宿。
平日都宿在聽雪堂。
好在兩人都默契的沒提那夜的荒唐,睡在一張床上,也算互不打擾。
這一日午後,謝大爺突然回府了。
他是回來賣私產的,至於為何想通了,他跪到沈老夫人膝前哭訴,「母親你一定要為兒子做主,我本來在那裡吃住好好的,飛卿來了一趟,那討債的就化身討命的了,兒子...兒子活這麼大沒遭過這種罪啊。」
曲箏看了謝大爺一眼,只見他衣衫襤褸,形容枯槁,想是謝衍說了什麼,讓債主徹底放棄等人來贖謝大爺的想法,轉而給他本人施壓。
沈老夫人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有氣無力的道,「事已至此,你該怎麼賣就怎麼賣吧。」
曲箏沒料到祖母如此輕飄飄就讓這件事過去,她在祖母的臉上看到了對兒子的心疼,更多的是疲憊,估計祖母是真的累了。
母親是謝大爺最後的救命稻草,聽她如此說,頓時氣勢全無,頹然堆在地上。
謝大爺沒招,看一眼身邊的債主,止不住渾身顫抖,他再也不想跟他們回去,只好咬碎牙把自己名下的房契、店契、田契都拿出來,鋪滿一桌子。
二房一看謝大爺都不折騰了,也只能交出家當。
壓著謝大爺回來的人叫石安,魁梧健碩,黑臉厚唇,一看就不好惹。
看著桌上厚厚一沓契約,他讓自己的帳房上去核算,夠不夠抵帳。
帳房先生拿著算盤,噼里啪啦撥了一柱香的時間,對他搖了搖頭。
石安看著謝大爺,粗眉一橫,「不夠。」
謝大爺腦門瞬間冒出冷汗,笑的比哭還難看,「全在這,真沒有了。」
二夫人恨的牙齒打顫,自己的丈夫不在,也不管尊卑,指著謝大爺的鼻子罵,「天殺的,你們到底糟了多少銀子啊!」
旁人不知道,曲箏心裡卻清楚銀子的數目,上一世她用所有的嫁妝才填補了這個大窟窿。
她的嫁妝,整整二百五十六抬,不似通常的被褥、布帛、碗碟充數,而是貨真價實的金玉器玩、字畫古董,這些東西全抵了債,曲父聽了都心疼。
曲箏現在才想通,照常理來說,普通人幾輩子都糟不了這麼多錢,謝大爺謝二爺卻白紙黑字的欠下了,貪婪是一,最重要的還是著了別人的道,欠了許多冤枉銀子。
正堂這時亂成了一鍋粥,大夫人病倒,謝綰在房中照顧她,方佩鳳那件事後又不出門,這偌大的家族,愣是找不出一個人看看這帳到底是怎麼回事的。
混亂之時,平時低調的四房長子謝玉走到曲箏面前,拜了一個深揖,「聽說三嫂精通帳務,可否上前核算一下,他們的帳房先生是不是信口雌黃。」
曲箏面色為難,父親手裡的商鋪和莊子已經全部出手,只剩下一條航線待價而沽,不出意外,這兩日吳常的人就能找到陸秋雲,這兩件事一交代好,她就跟謝衍提和離。
和離後,她就不是鎮國公府的人了,並不想攪進這件事裡。
可看看這屋內可憐的女眷,再想想在病床間伺候的謝綰,若大伯母真的有個好歹,叫她怎麼參加春闈的女官考試。
她手虛扶了謝玉一把,請他起身,「四弟不必客氣,我可以過去看看。」
她先看了欠據,數目是沒錯,只是滾利的方式太欺負人,短短几年,滾出來的利錢已是本金的十幾倍之多。
她凝眉看著對方,「北鄢國律規定,私放錢債不過一本一利;以餘利計贓,坐贓論罪。如果你們不想觸犯國法,欠債還錢,鎮國公府也不會抵賴,會以一本一利的數目足額還清。」
所謂「不過一本一利」,即利錢不能超過本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