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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衍緊了緊握住曲箏的手,目光緩緩垂落,只是語氣卻堅毅,「啟稟師公,我決定不修兵書了。」
嘶啦——鋒利的劍刃割裂織物,頂著謝衍衣內的皮肉,霍將軍目眥,「先祖皇帝當年橫戈躍馬、槊血滿袖打下北鄢萬里江山,他畢生的經驗都在這本兵書里,它和傳國玉璽一樣是北鄢的立國之本,你現在有機會卻不復原它,你對得起你冤死的父母麼?你對得起這麼多年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你,等著你重振朝野的十萬王軍麼?」
霍將軍的話如黃鐘雷鳴,震的曲箏耳膜嗡響,兩軍叫陣從無敗績的老將軍,發起怒來,有掀翻屋頂的氣勢。
隨霍將軍跟進來的將士,俱都冷汗涔涔,屏息,低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謝衍始終抬頭,眼睛直視著老將軍如炬的怒目,朝前挺直了胸膛。
一股血腥在空氣中散開,劍刃抹上一層鮮紅。
霍將軍眼神陡然一顫,看著血漬沿著劍尖從謝衍的衣服里流出來,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執劍的手卻沒有一毫放鬆。
謝衍身子本就高大,此刻挺的筆直,像山頂上蒼翠的勁松,傲然聳立,不屈不折。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股不卑不亢的堅定,「師公,您在北鄢輔佐三帝,又同母親並肩擊退了藩國大大小小的侵襲,應該比誰都明白,先祖皇帝個人固然用兵如神,留下來的兵書卻不適合後人完全照貓畫虎,正如您說的,它和傳國玉璽一樣,對北鄢將士來說,更多的是一種信念意義。」
霍將軍音量稍稍降低,可依然威懾全場,「信念又如何,將士們拋家棄子,在邊關浴血奮戰,靠著信念才能堅持下去。」
血不斷的從謝衍胸前的衣袍洇出,在劍刃上凝成血珠,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曲箏心跟著一跳,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滴血上,看著它一點一點滲進木板的紋理。
耳邊又傳來謝衍穿透有力的聲音,「師公說的沒錯,皇權穩固,這本兵書於王師,有錦上添花之功效,但如今陛下昏聵,皇室後繼無人,單靠一本兵書,作用微乎其微,更有甚者,屆時各方勢力為了得到它,還不知會掀起什麼樣的血雨腥風。」
這十年謝衍之所以沒有讓陸秋雲修兵書的原因就在這裡,彼時他不過是一個落魄公爺,根本沒有能力保住兵書。
霍將軍氣勢微收,他雖然知道謝衍的話也在理,但在心裡藏了十年的念頭,哪是一兩句話就能打消的,他問,「你想過長公主沒有?先祖皇帝的遺物傳到她手裡被毀,你叫後人怎麼看她?」
謝衍面色微慟,聲音變得低沉,「母親生前就把名聲的重要程度排到最末,更何況身後,再者,她既然去邊關前囑咐我寧肯把書毀掉也不能落到別人手中,應是預見到亂世中這本書的危害。」
霍將軍聞言,沉默幾許,嘆了一口氣。
他看著謝衍,眼周遍布皺褶,眼神卻依舊清明、犀利,「飛卿啊飛卿,你分析的頭頭是道,理也確實是這麼個理,可是你捫心自問,放棄修兵書這件事,你做的真就問心無愧麼?」
霍將軍目光穿過他的肩膀,看著被他嚴嚴實實護在身後的女子,余怒未消,「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私心?」
曲箏餘光看到謝衍寬闊的肩膀猛然一顫,明顯感到他握著自己的那雙手微微發抖,方才他周身散發的浩然之氣也瞬蕩然無存,頭垂了下來。
半晌,他才沉沉一聲,「...不敢。」
霍將軍手裡的劍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他無聲的閉上眼睛,趔趄了一步,頹然坐在身後的椅子上,聲音滄桑終於像個古稀老人,「當年你和秋雲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為了一無掛礙的替父母報仇,和她說斷就斷,一堅持就是十年,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被情所困,堪擔大任,如今看來,是我想當然了。」
謝衍仍垂著頭,目光沉沉砸在地上,聲音恭敬,卻沒有一絲愧色,「師公放心,父母的冤屈我沒有忘記,所有參與到當年那件事中的人,一個跑不了,都要付出代價。」
霍老將軍面色稍霽,聲音緩和,「我在邊關聽說了,我給你的那份名單,你已幾乎將他們全部抓進詔獄,只剩最後兩根硬骨頭,扳倒他們涉及到江山社稷,的確不能操之過急。」
謝衍鬆了曲箏的手,單膝跪在地上,懇切道,「師公為了查清當年父母在邊關的真實情況,十年未回京,才有了那份名單,師公的大恩,我永生難報。」
霍老將軍趕緊走到他跟前,扶他起身,看著他胸前洇濕的血跡,眉心一痛,「我生在王師帳內,長在軍營,比誰都希望這支王者之師長盛不衰,長公主和謝將軍一心為國,忠心耿耿,卻蒙受不白之冤,到現在還屍骨無存,不知寒了多少將士的心,我老糊塗了,一心指望那本兵書恢復軍心,現在細細想來,也是愚不可及,你說的對,一本兵書根本救不了北鄢,失去的軍心,得靠行動拿回來。」
謝衍對著他深深一揖,「老將軍為北鄢鞠躬盡瘁,令人敬佩,剩下的事,交給我。」
霍老將軍點頭,「交給你北鄢才有希望。」
而後他目光看著謝衍的傷口,擔心道,「叫軍醫來替你包紮一下。」
謝衍搖頭,「不用麻煩,已經不流血了。」
老將軍出生入死之人,也沒把這點傷放在心上,道,「既然你自己的事能自己解決,我就撤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