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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箏氣到雙手不由自主的叉起了腰,「公爺這話也就騙騙你,他最懂人性,難道不知道,在生死存亡面前,別說是救命恩人,就是再生父母都沒用。」
那些人集結在一起逼謝衍,明顯就是讓他代他們去死啊。
吳常垂下頭,牙齒死死咬緊,就是不肯鬆口,「大小姐別勸了,我就這麼跟您說吧,在公爺的眼裡您的命比他的命值錢。」
曲箏怔了怔,麻木的心裡多了一絲酸楚。
她緩緩坐在椅子上,恍惚片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身走到船頭,對大艄公道,「轉槳,立刻返回京城。」
*
破曉時分,曲家氣派的畫舫又泊回碼頭。
面對曲府眾人醒來後困惑的目光,曲箏簡單的解釋了一番,並讓大家在船上等著,她把吳常他們送給謝衍就回來。
沈澤臉色難看的很,欲言又止,他是個聰明人,看一眼曲箏堅定的目光就知道她主意已定,勸也沒用。
曲箏交代完,跟吳常下了船,帶著人朝城內進發。
還未行至城門,遠遠地就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圍在城下,參差不齊的喊著:「謝大人救命。」
「謝公爺救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等到走近了,曲箏才發現,這些人嘴裡雖然喊著求謝衍救命,手裡卻拿著鐵鍬、扁擔、釘耙等兇器,臉上的表情逐漸暴躁。
底層人民沒那麼多理性的情感,愛恨來的都很簡單。
此刻眾人眼裡的凶光說明,在有心之人的煽動下,他們早已忘了想要他們命的人是順安帝,而不是謝衍。
城門緊閉,吳常帶曲箏從城樓側門的階梯上了城牆,城牆上寬闊,可同時行四輛馬車。
城樓的兩邊分別有兩個高聳的烽火台,烽火台下面是機務處,曲箏跟著吳常來到左邊那間。
門是開著的,裡面坐了十幾個人,正激烈的討論著什麼,就連吳常和曲箏走進去都沒人發現。
正上首位置坐著的正是謝衍,他好像是累極了,一手支著額頭,一手輕掐眉心,鬢角兩撮銀亮的白髮更添滄桑。
他精力一向非比常人,曲箏第一次見他如此疲累。
雖說如此,他長睫半掩的眸子依舊炯亮,顯然在認真聽眾人的討論。
屋子裡都是謝衍的心腹,宮北先生和段統領都坐在下面。
曲箏站在人群後面,片刻之後也聽出了點眉目。
別看這屋裡人不多,也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不惜一切力量進宮殺了順安帝,沒有人煉萬血丹,謝衍和百姓的衝突就不存在。
另一派反駁,認為順安帝一死,居心叵測的西域胡人和虎視眈眈的藩王必將趁亂來襲,再加上始作俑者蕭國舅,這三股勢力若一起過來,屆時靠京城這點人,根本無力招架,他們還是建議先安撫城門的百姓撤離,再斷了順安帝煉丹的念想。
段統領和圍城這些人打交道多,知道他們的秉性,站起來道,「你們是不知道這些底層刨食者的邏輯,他們為了一個饅頭都能大打出手,如今性命攸關,怎麼會輕易離開,諸位沒看見他們手裡都拎著什麼東西?」
都是鐵傢伙,一看就準備好了武力解決。
眾人沉默。
片刻之後,一個身穿戎裝的老者嚯的一聲站起來,攤手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真要用謝大人的命換他們的命?」
聞言,一直支著頭的謝衍手緩緩取開,抬起了頭,倦聲道:「如果我這一條命能換一萬條人命...」「不可!」門外一道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謝衍的話,屋子裡的人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到站在門口的曲箏。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射過來,曲箏心裡一慌,氣勢弱了些許,但她還是接著剛才的話頭說完,「一萬個人的命是命,難道一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麼?如果說這個人將來有能力救更多的人命,比如說兩萬人,那是不是又可以說那一殪崋萬人比這一個人更該死?」
剛才還喧囂的機務處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死寂的氛圍里,城牆下百姓的憤怒倒是清晰到刺耳。
謝衍目光穿過人群,走了最長的距離,落在曲箏臉上,一向寒潭般深不可測的眸子裡瞬時湧出了無數種情緒,驚喜、困惑、擔憂、感動...他薄唇嚅了嚅,才輕輕問出一句,「你怎麼在這裡?」
曲箏早就感受到謝衍灼人的目光,抬睫和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輕輕一碰,又默默地移開,溫聲道,「我把吳常給你送回來了。」
謝衍轉目看了一下她身邊的吳常,雖只是淡淡一瞟,卻瞬間讓吳常冷到心口,他膝下一軟,跪到地上,垂頭道,「屬下有負公爺所託,自行請罪。」
謝衍一向賞罰分明,吳常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罰肯定要罰,只是...他看了眼旁邊的姑娘,回目對吳常道,「你且先去安頓人馬,眼下的事結束之後,你自己再找胡叔領罰。」
吳常道「是」,而後轉身離去。
在場的都是謝衍身邊的人,自然知道曲箏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不待他發話,就自行告退了。
一時間,屋內只剩謝衍和曲箏兩人。
曲箏心裡惦記著快點回到畫舫,於是也要告退,「那我回江南了。」
「曲箏箏。」謝衍喊住她,「別走。」
他聲音帶著幾不可見的顫抖,一日前他可以做到瀟灑的放她離開,此刻理性被徹底打敗,不想她走,一點都不想。<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