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頁
有些人則是放慢了車速,似乎猶豫著要不要下車敲窗詢問,可最終謹慎的想法占據了上風,在快要靠近時又立刻離開。
於是也就沒有人知道,在城市的一角,在他們擦身而過的那輛車裡,有人和死去的愛人同歡。
輕微的聲響,是指甲划過柔軟皮革的聲音。
沒有熄火的車發動機持續運轉,依舊在震動。
林織從後視鏡上看見了自己的臉,面頰淡紅,眼眸有些渙散。
裡面沒有別人,只有他。
可他又清晰地,無比清晰地感受著。
這似乎是感覺與觸覺的交鋒,進行劇烈的拉扯,勾起人的恐懼與欲想。
似乎是對立,又似乎相輔相成。
林織咬著指腹,直勾勾地看著鏡子,唇角彎了彎。
夜已經很深了。
連月光都被雲層遮住,身影隱隱綽綽,只能透露一些稀薄的光暈。
林織有些懶散地躺了一會兒,才調好座椅系好安全帶,踩下油門回家。
狼藉必不可少,不過從停車場到家裡估計都沒有人,沒人會在意他有些濕潤的衣物。
車子就有些麻煩,上面有些他留下的痕跡。
鬼沒有實體,那些他感受到的如潮水一般的存在,也不過是在感覺迭起時的虛幻填充,徒留一些如同雲被撕開融化後造成的深淺不一的痕跡。
林織的手臂撐在車門上,忽地問:「你能打掃乾淨嗎?」
他想了想,又笑著搖了搖頭,彎腰去拿濕巾。
鬼和妖不一樣,他們可以蒙蔽人的精神感知,比如說可以讓所有人都無視掉坐墊上的污漬,但他們終究沒有辦法改變污漬存在的客觀事實。
林織正擦拭著座椅上的痕跡,忽然聽到了01的聲音。
01:【宿主你醒醒!】
林織略有些困惑地抬眸,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濕巾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車墊被擦拭乾淨,用過的濕巾和紙巾被疊好放在一旁。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挑眉,不用他問01已經把剛剛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宿主你剛剛在擦椅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濕巾放下,眼睛發直地愣著,然後那個濕巾就自己動起來了,擦了兩遍之後又用紙巾擦了兩遍。】
01當然知道是誰幹的,再度為主人上演「他真的,我哭死」的戲碼。
【主人擦的還挺乾淨的。】
01的聲音里毫不掩飾驕傲之感,積極為自家主人邀功。
林織被01的描述逗笑了,想來他先前對鬼的描述還不夠完整。
多數情況下,鬼怪確實沒有辦法對客觀的物質世界造成影響,但當他們怨念過重或者說執念過深的時候,自然也可以移動物品。
比如搖搖欲墜的GG牌、突然掉落的花盆、鬆動的井蓋以及自己動起來的濕巾。
多可愛啊。
林織手指輕輕轉動著車鑰匙朝前走,電梯轎廂清晰地倒映出他仍然帶著潮紅的眼尾,眼角眉梢帶著笑意,格外有風情。
回家後,林織照例給亡夫的牌位點了香,躺在浴缸里泡澡。
溫熱的水流浸透著全身,熱意蒸騰間,讓人越發睏倦。
冰冷的氣流,模糊的感知,在半困半醒間,好像有人站在了他的身邊。
林織的睫毛上下顫動,半眯著眼,皮膚被薰染成淡粉,唇瓣被水意浸透,越發顯得嫣紅。
林織在困意的昏沉中思緒有些遲鈍,有些疑惑地想連清不是在棺材裡躺著嗎,腦袋怎麼到這兒來了?
他抬起手觸碰,做好了摸空的準備,可卻碰到了冰冷柔軟的皮膚,死去的愛人的眼眸烏黑,執著地看著他,似乎想訴說什麼。
他頭顱之下的軀體並非空蕩,看起來完好無損,但也只是看起來。
鬼死後的形態大多與他的死法有關,他們可以體面的偽裝成人的形態,但人形總會因為死狀而有瑕疵。
連清的脖頸連接著軀幹的部分有著明顯的一圈紅痕,像是被看不見的線縫合了。
林織的手下滑,摸著他的喉結,繼續往下,觸碰著他喉結下方鎖骨上方的傷口。
「疼不疼?」
他的聲音很低,喉嚨里像被塞了一團棉花。
連清微怔,搖了搖頭。
他看起來有些淡漠的神色柔化,只是眼眸依舊泛著不似活人的冰冷,僵硬無神,皮膚在燈光下白的發青。
林織的手掌輕輕地摸著他失去彈性的肌膚,像是沒有意識到他的異常,又或者說全然不在意。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感覺到身下的水似乎變成了漩渦,帶著將他下拉的吸力,讓他猛地坐起。
浴室上次維修過的燈泡毫無異常,將室內照的亮堂堂。
林織扶住浴缸的邊緣坐穩,擦去了面上的水珠。
林織擦拭身體出了浴室,因為腦袋還有些昏沉,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
人類的夢具有一定的意義,當鬼魂纏身時,尤其如此。
只是連清想和他說些什麼?
他似乎在握著他的無名指,這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難道連清留下來的那根斷指有什麼異常?
林織想了幾個可能,去查看了一下裝在盒子裡的斷指,它一切如常,沒發生異變。
人死如燈滅,溝通真的很困難。
林織對著連清的遺像看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