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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圈下來就去了小一千。
一旁的老道士都看樂了,拂塵直撣,調子都拔高了一些。
懷姣嚇得不輕,等換場的時候,忙把沈承遇拉出來,往他手裡塞了一把零錢,交代讓他慢慢丟。
沈承遇不無不可地「哦」了聲,看到懷姣那副緊張樣子,沒忍住小聲說:「我給道士多打點,讓他好好兒幫你爺爺打點打點,回頭你爺爺心情好了,才會對你好,懂不懂?」
懷姣愣了下,回過神,抿住嘴唇小聲說:「我爺爺怎麼都會對我好……」
「那再好點兒。」
懷姣不說話了。
等他和沈承遇回到隊伍里,沈承遇還是繼續沒輕沒重地往裡扔紅票子,懷姣沒辦法阻止,只苦惱想著之後怎麼找個機會把錢還給對方。
正走神時,手上最後一張五塊的紙幣放進了滿是現金的缽里,隊伍前方,看著像沒睡醒的小道士,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抬高調子念出一句——「細皮嫩肉丟毛票……」
所有人都聽懂了這句,周圍的人都笑出聲,懷姣回過神,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側過頭,看到對面的沈承遇也吊著眼尾在笑他。
看口型好像還在對他說什麼:「小氣鬼……」
懷姣紅著耳朵,恨恨轉過頭。
因為沈承遇的加入,繞棺儀式硬了拖了好久才結束。
結束時時間已經到後半夜,再有兩個時辰,就要到正式出殯的時候了。
懷家的院子裡,那些個從外地趕回、往日難以齊聚的親戚鄉親們,在最後難得空閒的時間裡,坐在香火氣息瀰漫的懷家小院,相互談起曾經過往,感嘆起往日時光。
懷姣和一眾孫兒跪坐在爺爺的棺槨前。
沈承遇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邊,沉默陪著他。
「小姣有沒有跟你講過,他和他奶奶很像。」
沈承遇聽到聲音,手臂放下,稍稍站直了一點,轉過頭,好奇問道:「沒有。是長得像嗎?」
身後,剛和道士聊完的懷姣四叔叔,從後面走過來,他站在沈承遇身旁,看著靈堂前在布墊上垂首跪著的懷姣,眉眼彎了彎,講述故事一般,語調沉緩,慢聲說道:「我們湘西早年土匪多,那些土匪壞得不行,燒殺搶掠壞事做盡,家裡要是有女兒的,從小就要躲著。」
「懷姣跟他奶奶長得最像。」
「他奶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為了躲土匪,十七歲以前都躲在百里峽觀音尖上的岩屋裡,家裡幾個哥哥輪流送飯,一直到快成年,連山都沒有下過。」
「和他爺爺的親事也是後來安定下來了,村裡的媒婆上門講的。」
「兩個人就躲在小屋的帘子後面,見到的第一面就定下了親,一結婚就是一輩子,從沒吵過架,從沒分屋睡過。」
同樣的故事,懷姣曾經聽爺爺反覆講過。
沈承遇卻是第一次聽,他感到新奇,對那個年代的故事,也對懷姣誕生的這個地方。
「懷姣跟他奶奶差不多,大學才出過鎮。」
四叔叔的說到這兒,話音一停,忍不住側頭朝沈承遇問道:「他應該很討人喜歡吧?」
沈承遇頓住。
那些已經過去的聲音,在這一刻重新湧入腦中。
【你在裝什麼啊?又要端著又不給弄,真把自己當個什麼天仙。】
「他爺爺最偏心他,幾個堂弟又都喜歡他,他也一直很乖。」
【差不多得了,給個台階還不下,你以為你調子很高嗎?外面那些破事兒誰不知道,現在在這兒裝起來了。】
「就是性子軟,又不愛說話,他爺爺要是在,肯定就怕他被欺負。」
【有什麼不好說的,又要端著又不給弄。就算沒有,那現在你讓他這麼丟臉,一句對不起該不該說?】
正常世界中,長得好看的人總有優待。
但沈承遇直到遇到懷姣才知道,也有例外。
身旁四叔叔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已經模糊下來,沈承遇怔怔盯著懷姣,回想起模糊記憶中,好像有誰曾也調笑著問過他:「被人喜歡不應該高興嗎?」
懷姣卻回:「為什麼要高興?」
他說:「我沒有被好好喜歡過。」
所以他才這樣。
與生俱來的鈍感力,讓他在受傷的同時,又只能比誰都清醒。
他不需要任何人獎勵一樣無緣無故加注給他的愛,和莫名其妙的可憐。
他就是他,他永遠要只愛自己,才對得起自己。
……
重置的世界裡,懷姣的爺爺還和曾經一樣,於凌晨四點多,在村中百餘親友的陪同下,起棺上山。
村里最深處的大山,是懷姣奶奶曾經住過的觀音尖岩屋,奶奶走後,又長眠此處。
爺爺生前百般交代,一定要和奶奶埋在一起。所以奶奶的墳旁,又開了新墳。
周圍的荒草樹木,都被清掃了乾淨,只餘下雨後濕潤的黑色土地。
紅色的鞭炮從半山滾落,鋪到山底。
凌晨還未亮的天空中,黃紙燒起,點燃山中微光。
哀泣的哭聲,婉轉從墳前響起。
入殯儀式上,烏泱泱跪著一片披麻戴孝的懷家人。
懷姣跪在墳前,長磕下頭。
他閉著眼睛,額頭伏在草甸上,在心裡,再次和爺爺說了再見。
前方,是道士提著拂塵,在漫天煙燼中,悠長誦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