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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者長辭,後生齊聚;百零八者,族家長蔭;往者無憾,來者無憂……」
「長孫懷姣,佳質純心,無病無災,逢凶化吉……」
……
懷擎和懷州拿著打火機,小跑下山。
天還沒有完全亮,懷姣讓叔叔們提前趕走,讓他帶著沈承遇躲開一會兒的炮仗。
懷姣和沈承遇為了避開,只能摸黑走後山的另一條小路。
小路往下,連接的是一條快要乾涸的小溪。
以前的懷姣和懷擎他們,最愛來這裡翻螃蟹。
溪里的石頭搬開,水還渾著的時候就要伸手進去摸。懷姣怕被螃蟹夾,就只能蹲在一旁看懷擎他們翻,有次懷州的手被大螃蟹夾住,甩也甩不掉,痛得哇哇地哭。
懷姣比他還怕,早就躲在懷擎後面去了,只露出兩隻眼睛慌張看著他們。
後面見懷州還是哭,又怕被大人罵,懷擎就在旁邊出主意,讓懷姣抱抱他們、親親他們,他們就不哭了。
懷姣於是就做出一副哥哥的樣子,抱著他們親兩口臉蛋。
懷州的手指上還吊著螃蟹,指尖都被夾紫了,但是被懷姣一親居然真的就不哭了,直摟著懷姣不願意撒手。
最後他們的翻的螃蟹,都要用荷葉包著,帶回去讓爺爺給他們炸來吃。
懷州還要把那隻炸得金燦燦的、夾住他手的大螃蟹讓給懷姣。
後來他們有經驗了,才知道被螃蟹夾之後不用小堂哥親,只用把手放回水裡,就能讓螃蟹鬆開。
懷姣想到這些,又忍不住笑。
「原來你有酒窩啊……」沈承遇在旁邊愣了半秒,下意識說了句。
懷姣趕緊抿住嘴巴,皺眉說:「這都不知道……」
「你又從來不對我笑,我怎麼會知道?」
「你總惹我,我為什麼要笑。」
「我以後不惹你了。」
沈承遇認真跟他保證:「我以後都不惹你了。」
懷姣才不會相信他的話,他蹲在小溪邊,安靜了半刻後,突然,朝沈承遇問出一句:「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啊?」
眼前情境中,懷姣所問的,分明應該是在問他……為什麼會陪著自己來到鄉下。
可沈承遇卻好像真正聽懂了一般,低聲回了句:「不知道。」
沈承遇也說不清楚。
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難以說出理由。
但他看著懷姣,第一次控制不住,猶豫著說:「不知道為什麼…」
「我看到你的時候,總覺得遺憾。」
懷姣愣了愣,然後說了聲「哦」。
便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了。
他垂下頭,手指浸入腳邊冰冷的溪水中,山上隱約傳來長輩的吆喝聲,像是在通知懷擎他們,可以開始點燃鞭炮了。
懷姣仍蹲在原地,小溪的遠處盡頭,朦朧晨霧中,一些瑩瑩光點,脫隱若現。
「螢火蟲……」
「嗯,怎麼了?」沈承遇隨著他看過去,嘴上道:「山上有螢火蟲很正常吧?」
「對,我見過好多的,以前爺爺會用藥罐子幫我抓螢火蟲,他背著我,走在山上的野墳邊,伸手能抓好多好多,裝在透明的罐子裡,上面扎孔眼,就可以養好久……」
「但是這個時候怎麼會有……」
沈承遇撓了下腦袋,小心說:「也許是爺爺變的?」
懷姣笑出來,「你在說什麼啊,比人死後變成天上的星星還土……」
「真的好土。」
懷姣說不出話了,他表情奇怪,好像想哭。但是眼淚被硬憋回喉嚨里,又被泡漲的海綿堵住。
只能低著頭,一直重複說:「好土,土死了……」
「你能憋到現在才哭也是挺厲害的。」
沈承遇嘆了口氣,似乎也想蹲下身,看一看懷姣。卻在下一秒,聽見面前人蹲在地上,顫聲說:
「沒有人喜歡我了。」
震耳的鞭炮聲,在這一刻,自山下炸響,昏暗的天空都在噼啪中轟然被照亮——
山的這一邊,卻好似出現了真空,讓懷姣再也聽不到周圍任何的聲音。
他陷溺在自己的世界裡,像個古怪的小孩,情緒和語言,一直一直,顛倒反覆。
「沒有人會再喜歡我。」
沈承遇臉色一變,著急反駁說:「怎麼會沒有人喜歡你?」
「你的爺爺,你的二叔叔三叔叔四叔叔,你的堂弟,懷擎懷州,還有……那些給你送禮物的人。」
「很多人喜歡你,每一個都喜歡,不同性格不同相貌的人,換一百張臉,每一個都會愛你。」
沈承遇在這一刻,甚至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在急切推搡著他的肩膀,促使他說——
「他可能脾氣不好,個性很壞,會欺負你,會惹你哭。」
他對你說的每句話都詞不達意,口不對心。
但是他從見到你開始,就移不開視線,只要聞到味道,就想追趕你。
「他想救你。」
沈承遇喉嚨悶塞,說道:「你要相信,他很想救你。」
「他想保護你。」
「一直陪你。」
「哪裡有這個人啊……」懷姣垂著眼,蹲在泥土濕潤的溪邊,打濕的睫毛暈濕眼下,他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從來都沒有這個人。」
懷姣在自己的世界裡,比誰都要清楚。他的故事中,害怕是真的,眼淚是真的,被欺負也是真的,被握著摸老人的手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