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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賀灼掃開他的手。
桑卡咂著煙公事公辦的語氣:「去哪座山?」
「最高的那座。」
「嘶,那座有點難爬啊。」
「還要加多少錢,一次性說清。」
賀灼有些不耐煩了。
桑卡連連擺手:「冤枉了啊,不是那意思,干我們這行有我們這行的規矩,我剛才加的是給你壓命的錢,你命太硬了,輕易壓不住。」
「那就別廢話了。」
「害,我就是好奇為啥非要去那座山?」
賀灼筆尖一頓,怔了兩秒後把字簽完。
「我愛人曾經葬在那裡。」
「啊……是想合葬啊。」
桑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行,給你半小時,吃點好的換身行頭,咱們上路。」說完就跳到車上,晃著腿等他。
半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賀灼卻像只漫無目的的飛蛾,不知道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有哪裡可以短暫地收留他。
他把手從桌上拿下去,呆坐著望向遠處的雪山,腦海里一幀一幀浮現過許多往事,突然想起下船那天早上,在渡口買過一罐軟糖。
一掏口袋,糖竟然還在。
他把糖拿出來,已經黏成了一大坨,晃都晃不動,瓶蓋打開撲面而來一股草莓香精味兒。
軟糖做成了貓咪的形狀,個個都粉嫩飽滿,一隻摞一隻地放著,像是一罐子小貓。
賀灼看到時不自覺就彎起了嘴角,挑了最多的一罐,想著辦完事回來逗季庭嶼。
可糖還沒送出去,他們就出事了。
季庭嶼不會再要了,他就打開自己吃。
一大坨全部倒出來塞進嘴裡,邊嚼邊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錦盒,盒子裡裝著他的鈴鐺。
本來在船上被季庭嶼打碎了,碎片灑了一地,賀灼昏迷前用尾巴把它們攏了起來,在醫院養病時就拿出來,用膠水一點點拼好。
碎片沒有找全,缺了中間一大塊。
賀灼並不在意,重新串好皮帶,完整的那面朝外,小心翼翼地戴在脖子上,對著鏡子照了照,假裝它從來沒有碎過,假裝季庭嶼還要他。
「兩輩子都是這個命……」
他苦笑一聲,示意桑卡:「可以走了。」
尼威爾時間上午十點。
皮卡準時上路前往海拔最高的雪山,缺了一扇門的後斗里,搖搖晃晃地放著一套香樟棺木。
越過一個土坡,皮卡被帶得上下顛簸,賀灼手裡的糖罐掉了,低下頭去撿。
一輛紅色牧馬人挨著他的窗戶擦肩而過,駛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雪地上留下兩兩一組相背而行的車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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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庭嶼孤身上路,只背著相機和一個小包。
他走時誰也沒告訴,趁著隊員出去勘察防風洞,才到車庫裡挑車。
看了半天,最終還是選了賀灼常開的牧馬人,繞到車門旁時抬手輕輕敲了敲前蓋,像在和誰告別一般:「我走了,你也保重。」
第一站是海倫娜,一個位於湖畔的浪漫花園小鎮。他要采一些那裡獨有的長在水中的白色桑茶花,做成乾花標本,帶去祭拜媽媽。
剛開出雪山群,沙漠青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按下耳麥,手指不小心碰到脖子上戴的石頭,還是像針扎一樣疼。
不知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那天他把這塊石頭扔下海,好巧不巧地掉進了章魚殘肢的吸盤裡,被一道打撈上來。
季庭嶼沒有再扔它,但也沒還給賀灼。
他把指尖放在嘴裡含了一下,問沙漠青:「怎麼了?」
「哥你怎麼不在基地?」
「我出發了,有事?」
「剛才車站給我們打電話,說發車十分鐘後就發現賀灼不在火車上!」
「你說什麼?!」
季庭嶼瞳孔驟縮,猛地坐起身,一腳就踩在了油門上,可正前方是一個坡度極陡的高坡,他這樣往上沖絕對會懸空飛出去。
情急之下,他只能猛打方向盤向左側偏移,卻不料左側地面的雪層是空膛!
「唔——」伴隨著一聲驚呼和刺耳的剮蹭,牧馬人開進空膛,車頭急速下墜,車尾霎時翹起九十度,安全氣囊迅猛彈出,和被震碎的擋風玻璃一起砸在季庭嶼身上。
鮮血登時從他額角涌了出來,順著太陽穴往下流淌,貓咪掙扎著抬了幾下腦袋,終究還是不甘地垂下了頭,頸間的石頭透出淺淺一層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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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第一感覺就是冷。
仿佛渾身上下都被冰封,手腳僵直不能動,關節和後背被針扎一樣刺痛。
天上陰雲密布,禿鷲和烏鴉盤旋著狂歡。耳邊隱約響起「噼里啪啦」的燒火聲,熟悉的硝煙味混著什麼東西被燒焦的味道飄進鼻腔。
「嘶……」
季庭嶼試著活動下手指,又轉轉脖子,從沒感覺身體這麼輕盈,就像一張沒有重量的紙片,剛剛撐起身體就原地飄了起來。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真的在飄。
雙腳是懸空的,伸出手一下穿過了低飛的烏鴉。
死了……嗎……
小貓紅著眼,滿臉茫然。
怔愣片刻後,抬手摸摸自己的額頭,黏膩的一癱血。
再低頭看向小腹和雙腿,全都是透明的。
那就應該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