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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象太猛了,馬上風。你呢?」
這次輪到季庭嶼噎了。
相比之下他的死法太過平平無奇,有些沒臉提。
揚揚下巴道:「臧先生是吧,我姓季。」
「喔,那我叫你小季吧。」
「那我把你打斷吧。」季庭嶼一秒變臉咬牙切齒道:「你給我換個字!」
臧先生一臉無辜:「可我只知道這一個單字啊,要怎麼換?」
季庭嶼摸摸鼻子:「你把小換成大啊。」
臧先生:「……行吧。」
人總是越缺什麼越強調什麼的。
臧先生站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向病床。
小搖籃里貓咪崽崽喝飽了奶,舔舔嘴巴歪頭要睡。天氣不冷,季媽媽用毛巾做小被子給他蓋上肚臍,輕輕哼唱搖籃曲。
季哥哥看到了自告奮勇要哄弟弟睡覺,結果哄著哄著自己先睡著了,霸占了貓崽的床不說還差點把他拱下去。
季庭嶼看得煩死了:「這個二百五。」
「是你哥?」臧先生問。
儘管季庭嶼非常不想承認還是點頭,看他面對這麼詭異的事臉上也沒什麼異樣,就問:「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人死之後真能看到走馬燈?」
「我上哪知道去,我第一次死。」
「我倒是第二次了。」
「那你牛逼。」
「……」
不是,你哄小孩兒呢?
季庭嶼沒有得到答案,懨懨地轉過頭去,仔細觀察這間病房,發現除了中心焦點的他爸媽之外,其餘的一切都只是個虛影。
醫生和護士的臉模糊得看不清,牆壁像是虛設的屏障,輕輕一按手指就會陷進去,最清晰的是懸浮在頭頂的一盞燈,菱形的琉璃燈柱里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將眼前這個狹小的小空間照得像一籠光怪陸離的夢。
他們被推著在夢裡行走。
每次風沙揚起時,夢境就會陷入一片虛無的黑夜,眼前的景和人統統被風颳向身後,他則如同被指引般邁步向前,順著召喚來到新的空間。
抬腳踏入的那一刻,燈光再度亮起,撕破虛無的黑夜。如同一隻巨大的畫筆從他腳下開始向內塗染,將黑白的世界鋪上五光十色。
他看到了自己幼時住過的小樓。
翠綠翠綠的爬山虎順著牆壁瘋長,堵上了他房間的小窗,季庭嶼想起他小時候總是幻想外面站著一隻超級恐怖的怪獸。
臧先生在身後推了他一下:「走吧,看看小季主任這一生有沒有出過糗。」
兩人從窗子飄進臥室,剛一進去就被來回奔跑的貓崽踩上了腳。
「哎呀。」臧先生佯裝跌倒,睨眼看季庭嶼:「疼死了,給我踩壞可要訛你嘍。」
季庭嶼嗤他:「怎麼不給你踩斷呢。」
貓崽和爸爸媽媽一樣看不到他們,自顧自玩自己的,季庭嶼找了個角落坐下,看到時光如同靜謐的河水般流動起來。
房內的布置瞬移變換,貓崽也在飛速長大。
臉蛋更加圓潤,耳尖豎了起來,尾巴從一顆球變成一顆大球,四條腿卻是一點沒長。
突然的某一天,他喝奶時「砰」一下就長出手和腳變成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給自己嚇了一跳,眨巴著眼睛一動不敢動。
「呦,這麼早就學會變人了,真厲害。」
臧先生真心實意地誇他。
季庭嶼也覺得自己小時候很厲害,但是再厲害也沒人分享。
他越長大,家裡就越冷清。
媽媽是戰地記者,產假結束後就回到了工作崗位,常年駐紮在尼威爾,那裡苦寒危險,不可能把一個小嬰兒帶在身邊。
哥哥在國外讀書,隨著年齡增長與家庭的羈絆日益變淺,回國的次數越來越少。
季拙權則嫌棄他的性別和本體,在他媽走後就把季庭嶼扔給保姆照顧,整日整月不聞不問,保姆照料得也就愈發不上心。
很快,這間被爬山虎擋住陽光的房子裡就只剩了他一隻小貓。
小孩子第一次學會變人,在普通人家是要舉辦一個小小的成人禮的,對寶寶的突出表現進行鼓勵,還要教他認識自己的手和腳,告訴他:不要怕,這只是你身體的另一種樣子。
但是季庭嶼沒有人教。
他不明白怎么喝個奶就把自己喝成了這樣,嚇得鑽進被子裡躲起來,看著自己的小圓手很陌生,放在嘴裡咬了又咬,也沒有弄掉,傷心地吧嗒吧嗒掉眼淚,心想:我要變成小怪物了,像窗戶上的大怪物一樣。
臧先生嘆氣:「小可憐兒,哭鼻子了。」
季庭嶼鼻酸:「沒事,哭著哭著就長大了。」
恐懼和孤獨變成家常便飯,他逐漸習以為常,在最活潑的年紀掌握了與其相處的絕技。
他上午坐在有光的地方玩拼圖和繪本,困了就往沙發上一躺,翹起尾巴來一下一下拍著自己的後背,哄自己入睡。
一覺睡到下午,把保姆留給他的奶喝完,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開始四處亂轉,恐懼和不安無聲地在房間裡蔓延。
「怎麼了?」臧先生問。
季庭嶼喃喃道:「太陽要落山了。」
太陽落山前,房間會變得特別暗,因為爬山虎擋住了窗前最後一點光,張牙舞爪地朝裡面可憐的貓崽示威。
貓崽以為那是來抓他的怪物,嚇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縮著瘦小的肩膀瑟瑟發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想要媽媽來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