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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條看不見的,細微如絲的金色河流從汝國的山野田間中流淌出來,它們是那麼脆弱而渺小,卻又那樣悠遠而堅韌,穿越長河萬里,穿過朝露霜雪,最終匯聚到一個人身上。
太子雖然拒絕了成神,但人間的屠刀怎麼可能還敢向著這個差點就當了神仙的人頭上砍去。
凌遲一事不需要任何人去提及,就自動不作數了。
但解方澄的身份變得有些尷尬。
聖上忌憚他,也已經過繼了宗室弟子為皇子,他這個前太子回不去宮中。
刈國已降,三年間落霞關駐守的將領也早已換了人,聖上也不願給他兵權。
反而這位廢太子毫不在意,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扎眼一樣,當初為神仙建造的仙宮他住了進去,潛心研究起神仙術法來了。
解方澄不打算成神,但這術法這般好用,修習自然是要修習的,不僅自己修習,還要傳播出去讓更多人修習。
仙宮建造在京畿山上,原本山腳下多的是想來沾沾仙氣的權貴望族,等這位廢太子搬進去,權貴們連夜搬走,生怕這位連神仙都殺了的殿下對他們下手。
權貴們走了,山下冷清了一段時間。
不知道是哪天,有個跛腳婦人壯著膽子扣響了仙宮的大門。
「求……太子殿下幫我!」
那婦人原本是偏遠村落的農家女,嫁給了同村的莊稼漢,婚後日子雖苦些卻也過得下去。
但年前,她丈夫去城裡賣碳一直未歸,婦人托人打探消息,才知道丈夫和某個員外的獨子發生了爭執,說是她丈夫先用扁擔打人,這才被抓住打死了。
這怎麼可能?他們這些莊稼人平時見著里正都不敢抬頭的,何況進了城,見了員外的獨子?
婦人不信,第二日天一亮就去了城裡。
員外不見客,只丟了幾兩銀子,問及屍首在何處,門房卻道:「你丈夫敢動手打我們公子,早被打成肉泥餵狗了。」
婦人去府衙擊鼓,坐在堂上的青天大老爺一聽見員外的名字就說她誣告,令差役先打她三十大板。
板子打完,她已然出氣多進氣少,被按著手指畫了押,叫人押進了牢里。
虧得村里里正心善,打點關係將她從牢里撈了出來。
等身上傷好了,一條腿也瘸了。
為了治身上的傷,也為了還里正撈她花的那些錢,家裡能典當的都典當了。
她原也想著就這麼著吧,還有個三歲的孩子呢,雞蛋怎麼能跟石頭硬碰硬呢?
可過了年沒幾天,家裡窗戶爛了,實在湊不出錢來修。婦人勉強用稻草堵上,還是漏風。
孩子著了涼,婦人滿村的借錢,都知道她家男人沒了,她又是個跛腳的,這錢借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得上。
都窮啊,邊關連年打仗,稅一年比一年多,神仙臨世又四處修廟,誰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活了今天沒明天的,誰肯借她?
於是那孩子燒著燒著也沒了。
為什麼呢?
婦人想不明白。
她和她男人老老實實的在地里刨食,神仙臨世的時候他們沒想過跟貴人們爭天緣,連去廟裡上香時都不敢求要長生,要成神。
他們跪在神像前,求的也只是稅少一點,地里莊稼長得好一點,來年蟲子別太多,娃還小,保佑娃不生病……
他們只是路邊的野草,貴人們不高興,踩兩腳也沒關係,別連根都要拔起來就行,給一點點的雨水就能活。
但為什麼……為什麼一點兒活路都不給呢?
跛腳婦人也不想活了,可死在屋裡也不好,村里要忌諱的。都是鄉里鄉親的,往日幫了她那麼多,她不能死在村里。
投河呢,這麼冷的天,河已經凍上了。再說死在河裡,萬一哪家的孩子去撈魚,嚇著了也不好。
她還能做些什麼?
在這時候,她想起城裡裁縫鋪的掌柜了。
掌柜的幼子被帶走侍奉神仙去了,掌柜很捨不得。
但那孩子長得好,眼睛又大又圓,亮晶晶的跟湖裡的月亮似的,府衙的差役說,他去了肯定能讓神仙看上,那可是神仙,手指縫裡漏出點仙法就夠娃成神仙的了。
就算不成神,等來年神仙用不著了,放他回家來,一說伺候過神仙,哪家貴人不搶著要?這可是天大的前途,別人爭都爭不上呢!
聽差役們那麼說,為了娃的前程,掌柜便捨得了。
可是後來神仙死了,那小孩被送了回來,沒學會什麼仙法,但人已經瞎了。
說神仙喜歡他的眼睛,叫挖出來煉丹試試。
一個瞎了的侍童在那仙宮裡能過什麼日子?要不是其他小孩子願意伸手幫幫他,早就餓死了。
掌柜聽完,哭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那時候婦人的男人在街上賣碳,晚上回來跟婦人說的。
婦人聽完後咋舌:「那,那個太子老爺是好官啊,他救了好多人哩!」
她男人糾正她:「什麼老爺?那是殿下。」
殿下?為什麼是殿下呢?
婦人不明白。
但什麼太子天子老爺殿下的,他們也不懂,那些貴人們跟神仙一樣,都是天上的,碰也碰不著。
可臨死了,婦人想……
那個太子殿下救了那麼多人,他能救救……
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