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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年不一樣,他一開始也只是想當個無拘無束的流浪歌手而已呀。
只不過很快,悲觀的理想主義者發現,在這個金錢至上的時代,有人會好奇他的經歷,有人會憐憫他的過往,有人會惋惜他的才華……但沒有人會認真傾聽他的歌。
或許只有窮困潦倒的流浪歌手本人,認為自己不需要同情。
於是沈年決定參加選秀。
他想站上更高的舞台,讓歌聲迴蕩於江川河海之間,讓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音樂。
然後在燈火最璀璨處,用死亡唱出最盛大的輓歌。
是的,原本的沈年,是決定去死的。
這是他對呦呦都不敢說的心事。
一個被父母雙雙拋棄的人,其實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積極與勇敢。
早在他剛剛爆火的時候,就不得不對著鏡子一遍一遍地練習微笑,好讓自己笑起來不像在哭。
那時候所有人都夸沈年是個好隊長,他開朗、陽光、待人和善,幾乎沒有脾氣。
但一個正常的人,怎麼會沒有脾氣呢?
只是不在意罷了。
他默默地承受著發小的侮辱、隊友的背叛、觀眾的指責。
然後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失去了所有情緒。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將他與世間萬物隔離開來,直到那個弱小的生命被交付到他的手上,直到那個叫陸卓的前隊友突然找上門來。
他坐在客廳里,眼前人虛情假意的道歉入耳即過。
幾分鐘沒看到呦呦了?
好像三分鐘了。不對,是三分三十一秒。
這個人怎麼還不走啊?……呦呦會不會突然驚醒?醒來沒看到他不會哭吧?是不是快到餵奶時間了?……那么小一隻,哭起來都沒聲音,不會被口水嗆住了吧?
哪怕知道有李媽在裡面照料著,但沈年還是感受到焦躁不安。
他只覺得一股火「騰」地從心底冒了出來,以至於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陸卓的話。
「都過去了,」褐色的瞳孔深不見底,青年語氣冰冷,「再說就送你去看海。」
——那是沈年時隔多年後,又一次感受到猛烈的情緒。
那層毛玻璃似乎就這樣順其自然地碎了。
直到今日,網上依舊有許多粉絲惋惜他那被浪費掉的五年。
沈年每次看到都一笑而過,其實他心裡知道,幸好,他成名的足夠晚。
也幸好,這場足以滿足他所有願景的演唱會,來得恰如其分。
紛飛的思緒收攏,沈年將頭整個埋進女兒的懷裡,聲音悶悶的,「這就是我全部的夢想了。」
甚至哪怕在他最狂妄的幻想中,也沒敢想過能這麼完滿。
「兩父女在打什麼啞謎呢?」一旁跟著停下腳步的季老爺子終於忍不住了。
沈呦呦彎起眼睫,神秘地搖了搖頭。
然後,她伸出手,摸了摸爸爸的發頂,極輕、極輕地說道:「爸爸,我已經長大啦。」
她已經變得足夠堅定、有力量。
所以比起一直待在保護傘下、眼看著親友為自己犧牲,她更希望能跟他們一起衝鋒陷陣,休戚與共。
在看到了那個世界『沈呦呦』的經歷後,沈呦呦更堅定了這樣的信念。
「知楨哥哥,」小姑娘見季知楨久久沒想出答案,輕快地回答道:「我覺得真正的朋友,是像海綿寶寶和派大星那樣。」
演唱會倒計時兩小時,後台的人員漸漸變多。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沈年幸運地邀請到了偶像季蘭雪當特邀嘉賓。
要不是考慮到季蘭雪年紀大了,他甚至想直接讓偶像主場。
他此時正興奮地跟季蘭雪老師確認待會合唱的細節,注意到角落的小姑娘,還不忘提醒了一句,「呦呦,等會別忘了上台。」
在這樣噪雜的背景下,小姑娘的眉眼依舊清晰可見。
她朝爸爸做個鬼臉,才又看向季知楨,繼續未說完的話,鄭重其事,「意氣相投,生死與共。」
「共」字被加了重音,季知楨不知為何,感到靈魂戰慄了一下,以至於他沒能馬上做出反應。
「在追求理想的路上,」他看到小姑娘的眼底璀璨如星,「我希望能跟我的朋友牽著手,一起走。」
「就像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從來都是結伴抓水母的。」
*
演唱會倒計時半小時。
沈呦呦被抓過去換了身禮服,又匆忙核對了下流程。
好在她記憶足夠好,心態也足夠穩,哪怕在這種忙亂的情景下,依舊保持著鎮定。
唇紅齒白的小姑娘率先上台,她望著這漫山遍野的觀眾,眼睫彎彎,酒窩深深。
「坐穩啦,」小姑娘雙手握住話筒,清甜的聲音一波一波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讓我們一起——」
「穿越時空!」
最震撼人心的演唱會是什麼樣子的?
如果說,之前船上那短暫的舞台是廢墟中開出的花。
那麼此時此刻,半透明的光幕在舞台背後倏忽展開,成千上萬張毯子在驚呼聲中緩緩飄起,亮起柔和的金光,應和著山間的楓葉和天際的星空,組合成一卷綿延不絕的畫……
此情此景,連嘆其絢爛如夏花,都顯得太過輕浮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