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頁
那是整個家裡最安靜的地方。
「時常藏著藏著,就不小心睡過去了,然後就錯過了上課。」
沈年笑道:「現在想想,也不怪當時的老師不喜歡我,誰會喜歡一個成天逃課的孩子呢?」
「可是,」沈呦呦有些著急,「可是這不是爺爺奶奶的錯嗎?」
在沈呦呦樸素的對錯觀里,誰犯的錯,誰就該承擔錯誤。
「為什麼老師不去討厭爺爺奶奶,反而要不喜歡爸爸呢?」
爸爸明明是受害者呀。
沈年沒想到沈呦呦會在這較真,他試圖解釋,「因為他不知道我的家庭情況……」
「不知道就應該好好調查,」沈呦呦強調,「如果都不夠了解,怎麼可以隨便表達喜惡呢?」
老師這兩個字,對于越小的孩子,越帶著一種金燦燦的感覺。
也因此在聽到爸爸的老師竟然不加判斷,就隨意對爸爸下定論後,沈呦呦表現得格外氣憤。
「水蜜桃老師從來不這樣,」她還驕傲地舉起了例子,「每個小朋友她都會好好地對待!之前有個同學總是動不動就在上課時亂嚎,水蜜桃老師都沒有生氣。」
「她認真地弄清了理由,還去特意做了家訪,後面那個同學成了上課最認真的小朋友!」
沈年有些手足無措,事實上,這種陳年的疤痕,此時已無法讓他泛起波瀾,偏偏小姑娘非常在意。
「爸爸,他怎麼對你的?」
「額……」沈年努力回憶,「罰站、罰抄、打手板、不許我進教室……」
沈年每說一個,沈呦呦的眼睛就放大一分,但她還是勉強壓住了自己的怒氣,繼續追問:「那他怎麼對爺爺奶奶的?」
沈年絞盡腦汁,但他實在搜尋不出這段記憶,只能無力地搖搖頭。
沈呦呦幫著回憶,「有教育嗎?有談話嗎?……那提醒呢?」
她看爸爸一個個搖頭,都有些要被氣哭了,沈年手忙腳亂地剛想安慰,就見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用力地搓過眼睛,氣呼呼道:「怪不得爸爸會怕老師!」
沈年不由得怔住了。
他回想起自己剛剛輕飄飄的那句話,忽然理解了女兒的氣憤。
如果他真的對這位老師的態度毫不在意,那他應該完全忘記這件事。
而不是多年後,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個老師,還會苦笑一句,說「怪不得老師不喜歡我」。
也正是這看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他此後對老師的第一印象都是這句「怪不得」,他開始不在乎老師的喜歡,或者說,假裝不在乎老師的喜歡。
「彆氣啦,」沈年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安慰道:「初中我就被送到了你祖爺爺那裡,遇到了當時的班主任。」
「她是個好老師。」
沈呦呦的情緒這才平復下來,然而沈年沒說的是,高中時,他又重新回到了父母身邊。
沈年有時候也會想,如果他當時一直在爺爺身邊待到高中畢業,會不會能考上京都音樂大學?
可惜生活沒有如果。
在這最關鍵的三年裡,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帶走了身體一向硬朗的爺爺。
隨後,他看著父母的出軌對象登堂入室,看著父親一步步敗壞著爺爺攢下來的基業,看著母親以自殺威脅、妄圖多分一份財產。
在他高考前夕,吵了十八年的父母終於決定離婚。
他們在民政局又吵了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沈年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場持續了十八年的鬧劇。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選擇了離開。
「網上的說法是錯的,」沈年笑著道:「不是他們不要我了。」
「是我拋棄了他們。」
他低頭看向女兒,第一次坦然地承認自己心底的陰暗面,「呦呦,我恨你爺爺奶奶。」
「所以我也曾被虛榮蒙蔽過眼睛。」
「我想過妥協,因為我想成名,我想讓他們後悔失去我。」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跪下,你就出現了。」
他笑著看向女兒,「幸好你出現了。」
沈呦呦靜靜地仰頭望著爸爸,她攥著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鬆開,然後,她聽到爸爸輕輕地說,「所謂選秀,其實只是想選一批標準且完美的商品。」
「所以他們剝奪了我寫歌的權力,教我怎麼說話怎麼笑,讓我學會聽話。」
「但是最初,我是人啊。」
「我是因為想唱自己的歌,才走上的舞台啊。」
所以他怎麼能、怎麼可以,成為一批標準化的商品呢?
無邊無際的讚賞是很容易養壞一個人的。
沈年很清楚,但凡沈呦呦出現得再晚一點點,說不定,他就妥協了。
因此他說這些話時,是帶著一點後怕的。
恰在這時,沈呦呦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了抱爸爸。
「不對,」她說,「爸爸,你已經不恨了。」
沈年先是訝然,隨後想否認,緊接著,他忽然意識到了心底的釋然。
他確實不恨了。
不是說他原諒了那對父母。
而是一個幸福的人,是沒有心思再放在恨上的。
在這一刻,沈年才恍然發現,他之所以能將這些事這麼輕易地講出來,恰恰是因為他真的放下了。
恨自己的父母,太累太累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