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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浪夫人在世時,並沒有多少人稱道。而她死去後,幽都內都紛紛傳說她如何聰慧如何識大體;又說她雖從北陸來,卻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在眾口紛紜中,這位終於以死亡換取西瀾人同情的異族女子,終究與她的君王一起被久久傳唱,成為胤瀾末年最柔婉的傳奇。
然而,這一切,與托婭·阿古占本人再無干係。
十月十四,從北方傳來消息,說秋氏一門在途中遇到雪莽原上的暴雪,無人生還。
而同時,一隻雪白的鷹隼向著耆鄢郡飛去,幾天前,掠過一片凍土,上面曾經有過刀光劍影,而今血肉糢糊。
作者留言 我不辯解滄浪夫人的事情……也不辯解這個情節帶給帝明的打擊……總之……我需要這個打擊……而且,其實這些都是連鎖反應……從秋澈家和帝明的對立,到秋澈的死,到滄浪夫人的病,到帝明開始瘋狂,到忘機夢想破滅後報復,到晟暄該如何面對……
其實我覺得我起這個題目就蠻不厚道的——長煙一空。而且,其實關於歡兒,文案裡面就有情節了。不過不過!不過我一定會爭取寫情人節的HAPPY ENDING文作補償的!一直寫這樣鬱悶的東西,覺得對自己也不太好,詛咒似的~
遠行客(二)
離開幽都已經快半個月了,一路朝著東北方向行進,然而並沒有人因為顏色日趨陰沉下來天空抱怨。被圍在隊伍中間的輕車只要不是黑夜,便掛起側簾。靠得近一些的士兵能從側窗中看見他們難以謀面的暄親王與寧公主,甚至有時候,寧公主清脆悅耳的聲音穿過車軲轆暗啞沉厚的響動,輕輕巧巧地飄出來。然而,他們聽不明白輕車中尊貴無比的人究竟說了些什麼,從他們唇齒間流淌出的,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中州的語言。
晟暄、尚歡一行人是十月十三午時到達耆鄢郡的,同大雍使臣相約的日子是在十月十五,便打算在耆鄢郡多停留一日,到十四日再出發去爻玄關。
耆鄢郡在西瀾東,離與中州大雍王朝交界的爻玄關只有半天多的路程。長久以來,耆鄢郡都是西瀾中州交流往來的陸路上,不容忽略的重鎮。
東市的鑼鼓剛剛敲過,身強力壯的夥計便從印著大雍王朝商號的車上卸下綢緞、茶葉、精良武器,而西瀾的踏雪馬、乾果、玉器、寶石也擺在中州商賈的面前。人群熙熙攘攘,吆喝聲不絕於耳。商號主人或者精明或者油光光的臉上帶著叵測的笑意,一塊塊錦緞遮掩住擺出姿勢討價還價的手勢。一百多年前,西瀾與大雍王朝簽訂了“雍西和議”,就在這樣或許真誠或許詭詐的交易中,兩地的物資以及承載於上的風俗源源不斷地輸入原本相互陌生的族群中。
十四日丑時,萬籟俱寂。突然間,郡府的枝葉顫了顫,仿佛在黑夜裡,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撥動了琴弦。干黃的樹葉娑娑響動,霎時,一團灰白的影子閃過。
一路上執著使臣棋杖的虬髯漢子跨入晟暄、尚歡就寢的院落。他一手按刀,一手彎曲著抬起,腳步輕緩,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必定在宮裡當過差,是個不好惹的角色,再加上晟暄特別吩咐過郡守不要阻攔任何禁軍或者雲峴軍的人,他一路走來,郡府的衛士都只遠遠看著,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晟暄門前的台階下,立著兩個雲峴軍的侍衛。其中一個,卻仿佛有些困了,眼皮一點點沉下,仿佛下一刻就要閉上。
“喂,你怎麼了!快醒醒!”另一個侍衛低聲說著,拿手肘推了推他。
快睡著的侍衛用空著的手揉了揉眼睛:“唉,知道!不過昨天那活兒可不輕鬆……不過你看見沒有,也是很久沒有看見親王殿下那樣笑了。”
尚歡早就聽說西瀾著名的踏雪馬便是出產於耆鄢郡,一路上央求著晟暄無論如何都要帶她去市集看看。晟暄自然纏不過尚歡,於是,兩人剛到耆鄢郡,就在郡府換了身便裝,帶了兩個侍衛出去。尚歡在幽都時候就不常有機會出得王府大門,眼前車水馬龍更是讓她興奮異常,反正身著便裝,也不顧及什麼身份和儀禮,拽住晟暄就往人頭攢動的地方擠。
幾個時辰下來,除了尚歡,其餘三人都疲憊萬分。晟暄自然沒有露出絲毫不快的神色,兩名侍衛也並未抱怨。雲峴軍大都出身寒苦,若非晟暄的照顧,恐怕如今不過是西瀾商道上過著刀口舔血日子的混混。對晟暄,他們的忠心中多少挾帶著感恩之情。於是,這樣的情感也順延到尚歡身上。
“公主殿下和親王殿下都是冰雕玉刻似的人物,站在一起,別提有多般配,只可惜啊……”侍衛說著,搖了搖頭,突然看見虬髯漢子走來,忙住了口,立刻站直,略低頭行禮,“伍大人!”
“你們怎麼回事?”虬髯漢子走到他面前,沉聲開口,“你就是這樣護衛暄親王的?還算暄殿下的親軍!哼!親王殿下的安危還比不上你這小崽子睡覺來得重要是不是?你們各自記著二十棍,天亮了,我再來收拾你們這兩個小崽子!”
一個侍衛哭喪著臉道:“伍大人,小的怎麼說也不敢拿親王殿下的安危開玩笑,只是……”
“只是什麼?”虬髯漢子怒目一瞪,刀刻一般的眉毛也隨之挑高。
“是昨天陪著寧公主……”
“哦,是寧公主……那二十棍先記下,下次當值再這樣,就是一百!”虬髯漢子低低說了聲,沒有再問下去,也不再指責那侍衛,邁步徑直向前走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伍大人,這麼晚親王殿下一定睡熟了,您這個時候去見親王殿下,只怕不好交待,而且您手臂上聽著的究竟是……”
虬髯漢子撥開侍衛阻攔的手:“暄殿下若是怪罪,伍某自當擔待。”
“外面什麼事?伍戈,是你在外面?你等等……”房內燭火亮了,窗紙薄如蟬翼,透出晟暄起身披衣的身影。
聽見晟暄清洌如水的聲音,那兩名雲峴軍侍衛,相視一眼,便也不再阻攔,讓到一邊。
不過片刻,門開了,晟暄一手執燈站在門口,身上匆匆披了件貂皮大氅。
“見過親王殿下!”階下三人齊齊單膝點地行禮。
“起來吧!夜裡風大,昨天又沒好好休息,真是辛苦你們了!”晟暄面上含笑,向兩個侍衛略一頷首,即刻轉向虬髯漢子,“伍戈,你隨我來。”
喚做“伍戈”的虬髯軍漢應了一聲,跟著晟暄向後庭院走去。這時,兩名侍衛才看清楚,伍戈彎曲的手臂上突起的奇怪東西,是一隻停著的鷹隼。
走到庭院內,晟暄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開口:“是幽都來消息了?”
“是。”伍戈解下鷹隼腿上繫著的纖細銀筒,畢恭畢敬地遞給晟暄。
晟暄緩緩旋開銀筒,抽出一張密密麻麻的字條,迅速掃過。“噹啷”一聲,銀筒落到了地上,晟暄蹲下身,揀了兩次,才將銀筒揀起來。
“暄殿下……”
晟暄抬起頭,緊抿的嘴角迅速擠出一絲笑意。然而,伍戈卻發現他的臉色比得知幽都來了消息後更加蒼白了幾分,襯著漆黑的貂皮大氅,幾近透明。
晟暄的目光最終停在伍戈手上停著的鷹隼上,嘆息似地讚嘆:“好雪隼。”
伍戈雖不明白晟暄究竟想說什麼,愛護地撫摸著鳥兒雪白的羽毛,應道:“伍某和伍某的哥哥從小就跟著伍某的爹馴雪隼。這一隻馴了三年,也是最好的雪隼,叫白砂,也是伍某最喜歡的一隻。”
“我小時候,那些在邊關駐守過的老將軍告訴我,雪隼雖是最好的報信工具,卻極迅猛,難以馴養。性子烈的雪隼,即便馴養了幾年,也說不準會在哪天反過來撕開主人的皮肉。”晟暄走近幾步,毫不畏懼地伸出手撫摸著雪隼羽毛光滑的脊背。
“暄殿下放心,白砂絕對不會這樣。伍某是最喜歡它的,也不把它當什麼送信的工具。”
晟暄點點頭,看向伍戈的眼睛宛如鏡面:“你自己知道是喜歡著憐惜著白砂的,但白砂又是不是知道?”
伍戈一愣,咧嘴笑了,平日裡那張刀刻似的臉多了幾分憨厚:“它知道!說出來不怕暄殿下笑話,白砂啄破殼的時候,最先看到的,不是母雪隼,反而是伍某,只有從小跟著人養的雪隼才這麼靈透!”
這時,伍戈手臂上的雪隼仿佛聽得懂人語似地低聲“咕咕”回應,昂起腦袋,黑曜石般的眼珠轉了轉,驕傲異常。
晟暄揚起了眉毛,似笑非笑:“好雪隼!真是只好雪隼!”貂皮大氅的下擺隨風飄動,在夜風中,他卻宛如一尊雕像,沉默肅靜,甚至沒有絲毫稱得上是活物的氣息。他忽然開口:“忘機從小性子就烈……如今,母后指明要歡兒做齋姬,他沒有阻攔,也算得上是報復。錯都在我,只是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