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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雲不動聲色:“走吧,也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一行人輕車簡騎離開了陳留郡城,身形淹沒在黑暗之中。

    江上船隻往來不絕,到了天亮之時,終於將士兵運送完畢,景貫老將軍喚來親衛,前去二十里外的陳留郡城送急信,命郡守開城門,部隊隨即拔營。

    一個時辰後,先鋒軍已抵達陳留郡城下,仰望高高的城池。

    晨光之中,郡守卻並未將城門打開。一名軍官騎著快馬從洛軍隊伍中掠出,手中高高舉著軍令,前往交涉。

    那名軍官駐馬在吊橋下,仰頭望向城池上方,忽見明晃晃的箭如野獸利齒般出現了,不禁愕然:“景將軍的命令你們沒有收到嗎?”

    “哪位景將軍?”城頭有人大聲嗤笑,“我們只認這位景將軍。”

    話音未落,城牆易幟,篆刻的“景”字獵獵揚起,卻見一個黑甲執箭的身影出現,年輕的眉眼堅毅沉著,淡淡低望:“回去告訴你們主帥,陳留郡守早已臣服我軍。你們要戰,便來戰!”

    仿佛是為了此話留下註腳,城牆兩翼兩支騎兵正逼近而來,赫然便是之前所說“繞丘陵而走”的隊伍。

    景貫看著城頭變幻的大旗,幾乎在瞬間,就意識到自己中了侄子的圈套。

    也難怪這幾日他走得不急不緩,原來是早已與陳留郡守暗中有了勾結,在他以為能和陳留守軍前後夾擊時,被反將了一軍。

    “這小子,這幾年倒是長心眼了。”景貫遙遙看著侄子城牆上的身影,心中浮起的感情極為複雜,不知是欣慰,抑或是憤怒。他手中握著韁繩,沉思了片刻,喚來副將,輕描淡寫道:“那便攻城吧。”

    “將軍,不會中了圈套吧?”

    “中軍攻城,左右兩翼與敵軍騎兵列陣對峙。”景貫道,“他既然要與我們一戰,我便陪著他耗時間。”

    即便三面重圍,他也不擔心。

    因為洛軍不用大敗敵軍,只要拖住他們,切斷了他們的供給,便是立於不敗之地。

    後軍之中忽然有人快馬趕來,老遠就在喊:“景將軍,元大人的密信!”

    景貫甫一接到那密令,心中便是一凜。那紙以指甲蓋大小的金泥封印,應是元皓行不離身的那枚戒指印下的,可見事情緊急,元皓行根本沒時間以軍令行文。

    封印被撕開,素色紙張上只有簡短一行字:匈奴入關,停戰。

    景貫以為自己看錯,又讀了兩遍,方才確認了信中內容。

    “元大人說,請景大人務必以大局為重。”

    “匈奴入關……如何入關?又怎麼會入關?”一時之間,饒是想破了腦袋,這位耿直清白的大將軍卻也沒有想到箇中原因,只是元皓行的命令,他已讀懂了。

    景貫當年曾經隨同先帝親征,與洮侯世子並肩死戰,方才護得皇帝安全入關,自然知曉敵人的兇惡。莫說關內諸軍戰力本就不如驍勇好鬥的匈奴人,加上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能否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皆是未知。

    安內必先攘外。

    為了將外虜驅逐出中原,恐怕他們還必須和此刻的“敵人”聯手。因為當世唯一可與匈奴抗衡的,也只有當年的“黑羅剎”江載初了。

    老將軍長嘆了口氣,下了最後一道軍令。

    半盞茶後,陳留郡城牆上,孟良疑惑道:“他們不是要攻城嗎?怎麼這般磨嘰?”

    黑壓壓的敵軍中,卻忽然起了一面素白大旗,上無一字。

    大旗立起之時,敵軍齊齊下馬,盔甲摘在手中,就地休整。

    “怎麼回事?”孟良大喜,“停戰不打了?那咱們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景雲慢慢鎖住了眉頭,身後侍衛疾奔而來,將上將軍的密令傳至他手中。

    他打開一看,眉宇間儘是愕然,旋即制止了同僚:“全軍傳我的命令,停戰!”

    長風城下,韓維桑在洛軍中被囚的數日,日子過得很是悠閒,只是風寒一日比一日重,元皓行也遣了大夫來看,最後也不過開了些清肺祛痰的藥物。

    “郡主,大人請您立即過去一趟。”婢女掀簾而入,“這邊的東西,奴婢會收拾好,隨後便送來。”

    韓維桑有些愕然,卻見婢女已經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只能滿腹疑惑地去主營。

    她與元皓行相處已經有半月了,見慣了他如沐春風、舉重若輕的樣子,主營內,這個臉色鐵青、深瞳中怒火滿盛的年輕男人,令她覺得有些意外。

    他見到她,只簡單問道:“會騎馬嗎?”

    “會。”

    “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向營帳口,侍衛隊早已整齊候著,牽上兩匹馬。

    韓維桑默不作聲地打量這隊騎兵,僅僅從這沉默的氣勢、無聲的殺意來看,她便知道這必然是元皓行身邊最為精銳的親衛隊,可他們要護送元皓行和自己去哪裡呢?

    馬亦是極難得的大宛駒,疾馳出數十里,元皓行放緩了速度,行至她身側,問道:“需要歇一會兒嗎?”

    “不用。”韓維桑回望長風城,心知自己在去向北方。

    “不問我去哪裡嗎?”跨馬疾馳下,此人的風儀竟未見絲毫凌亂,玉簪束髮,輕袍緩帶,氣度清貴難言。

    “我問了大人就肯說嗎?”韓維桑淡淡一笑,“我只是覺得奇怪,大人派景將軍截擊景雲,卻又半途而廢,不覺可惜嗎?還是說,北方出了什麼變故?”

    這年輕女子敏銳得可怕,念頭如電閃一般划過,元皓行已經掩去了之前的震怒,清俊的臉上唯有從容:“不錯,是有了些變故。”

    韓維桑微微蹙眉,北方的變故……莫非江載初已經攻破了京城,逼得元皓行率軍勤王?可他卻沒有帶上大軍同行……或者,江載初戰死,元皓行已不用留在後方坐鎮?這個念頭湧上心頭,韓維桑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手上的力氣正在慢慢消失,幾乎要從馬上滑落下來。

    元皓行適時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聰明如斯,立刻猜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沉聲道:“江載初好好活著。”頓了頓,又道,“現在,他的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韓維桑心中一定,安靜地望著他,眸中驚慌之意一除,立時顯得黑白分明,清澈之至。

    元皓行忽然覺得與眼前這個女子說一說,倒也無妨。

    “匈奴騎兵已經入關。”他薄削的唇中吐出這幾個字,飛揚的眉梢間,卻帶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韓維桑疑心自己聽錯了,勒住馬韁,脫口而出:“什麼?”

    “想不到吧?”元皓行伸手揉了揉眉心,遮去了此刻的表情,輕聲道,“我也沒想到。”

    “定是元大人不在京中,才有人這般迫不及待,想要分權吧?”韓維桑嘆氣道,“只是匈奴人……呵,真是引狼入室,引火自焚。”

    引狼入室,引火自焚。他自從得知了這個消息,心頭輾轉的,便是這八個字。心中固然自責太過大意,竟然未讓人死死盯著周景華,卻也感嘆,這世上真有這般的蠢人,便是要搶功平亂,卻也總要思量一番,請來的幫手究竟是何人。

    “現北方形勢如何了?”韓維桑正色問道。

    “北方精銳被我抽調至此,現在……那邊剩下能抵抗的軍隊,只怕就是寧王帶去的整編之後的關寧軍了。”他思及此處,心中十分焦慮,只是面上淡淡的,“我還不知寧王此時會作何打算。”

    韓維桑抬眸望向遠方,聲音平靜,宛若說著家常之事:“他素來是最識大體之人,元大人心中怎麼想的,我想他也會怎麼想。”

    元皓行身子微微一動,無聲望向韓維桑,眼神閃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三年前,他便是不管不顧地反了。”韓維桑嘴角微彎,笑意清淺,可眸色卻是清冷的,低聲道,“可那不是他的本意。”

    話音未落,她伏在馬上,重重地咳嗽起來,難以自已。

    元皓行看著她瘦得幾乎能被折斷的身影,眸色複雜,良久,輕聲道:“周景華向匈奴借兵入中原,匈奴人一入關便毀了約定,分為兩支,一支直撲南方富庶之地,另一支則直入京城而去。太皇太后帶著皇帝,已經棄城而逃了。”他一字一句說道,深琥珀色的瞳仁中泛著難以言說的冷瑟之意。

    “他們就這樣把京城拱手相讓了?”韓維桑駭然道。

    “此刻還不能得知那邊戰況如何。”元皓行抓著手中韁繩,指間用力,可見手背青筋。

    “大人帶著我,是要拿我同江載初交換條件,請他救下皇帝嗎?”韓維桑已然明白前因後果,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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