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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礬山山勢平緩,棧道又修得齊整,站在棧道上便能望見皇城全景,開闊壯觀之至。

    禁衛軍本欲封山,只是皇帝念及京城百姓素來也愛來此處登山,便只囑咐封了西坡。

    江載初軍人出身,體力自然遠勝一眾上了年歲的大臣,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半山腰,見到半山亭掩在蔥蔥秀木間,不由心情大好道:“景雲,咱們去那裡坐坐,等等他們。”

    半炷香工夫,山道平緩,半山亭已近在眼前,江載初卻停下腳步。

    只見那亭子的石凳上,坐了一個小孩兒,手中拿了個香囊拋著玩。

    “陛下小心。”侍衛頓時緊張起來。

    江載初不禁失笑:“這麼個小孩兒也值得你們這般緊張?許是哪戶來遊玩的人家走丟的,父母可要著急了。”

    他緩步走向亭子,那小男孩因背對著他們,並未發覺,還興高采烈地哼著歌。

    “胖娃兒騎白馬,白馬跳得高。胖娃兒耍關刀,關刀耍得圓……”

    幾句歌聲飄入了皇帝耳中,牽動了腦海中最是遙遠飄渺的記憶,他一時間如遭雷擊,頓時停下了腳步。  

    “陛下,待臣去將他抱開——”

    江載初驀然伸出手,制止了侍衛的動作,獨自一人邁進涼亭,走至小孩兒面前。

    小孩兒穿著深藍的錦緞襖子,底下是綢褲,略略有些肥大,看起來卻極是可愛。他乍一見到陌生人,倒也不害怕,跳下石凳,帶起一串清脆的銀鈴聲響。

    江載初凝眸看去,深藍的褲腳上,果然拿紅繩紮起來,上邊還穿著銀鈴。

    他再緩緩望向那張小臉,天庭飽滿,眼珠子烏黑,宛如紫黑葡萄一般,直欲滴下水來,年紀雖小,卻眉清目秀之至。

    他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片刻,只是看著小男孩的臉,明明是第一次見,他卻覺得這樣熟悉,熟悉得能找出另一張魂牽夢縈的臉來……

    “阿爹?”小男孩仰著頭,口齒清晰地喊了出來,“你是我阿爹嗎?”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句,江載初卻覺得自己在這個世上活了三十多個年份,從未如此刻般心神激盪。連這短短的話,都在耳中起了重疊的回音,遠遠近近的,捕捉不住。  

    “你叫我什麼?”江載初蹲下身去,與孩子平視,雖已狠狠克制,卻依然能察覺到自己聲音在發抖。

    “你不是我阿爹嗎?這麼多人中,我最像你的模樣啊!”小男孩回頭望著那站了一地的大臣和禁衛軍們,撓了燒腦袋。

    江載初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見恆。”孩子大聲道,“見微知著,日升月恆,見恆。”

    “見恆……”江載初輕輕念著這個名字,一時間竟有著怔忡。

    “對了,我姓江。”阿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娘親前些日子才告訴我我姓江,阿恆總是忘掉呢……”

    “江見恆……”江載初又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柔聲問,“你今年虛歲五歲,娘親的名字,是叫韓維桑,對嗎?”

    “呀!你真的都知道!”阿恆喜得不由分說,抱住了他的脖子,“你真是我阿爹!”  

    江載初任由他樓著,卻輕輕閉上了眼睛,心中卻愛恨交織之至。

    她果然還活著……

    她活著,還生下了他們的孩子。

    這五年間,明知他相思欲狂,卻也能真不來找他……

    韓維桑,這世上,狠心之人,實在莫過於你。

    小孩兒很快放開他,有些手忙腳亂地去摘脖子上的一塊玉,一邊嘟嚷道:“娘親還說了,這塊玉是給阿莊哥哥的。阿爹,哪個是阿莊哥哥? ”

    江載初定睛望去,卻是當年劍雪用作信物的血玉。

    她……這算是輾轉告知他,該將一切交回至東瀾的手上了吧?

    他心中更是再無半分懷疑,伸手摁住阿恆的手,微笑道:“你先戴著,你阿莊哥哥在家中,回頭阿爹帶你去見他。”

    果然是天生的父子,這樣同他娓娓說話,竟沒有絲毫的疏離感,阿恆當即停了手。

    江載初站了起來,自然而然地伸手給孩子,讓他牽住了,走向亭外。  

    上了年紀的臣子們也都爬到了半山腰處,因不知前邊發生了什麼,都在半山亭外的空地上等著,卻見皇帝牽了個小娃娃出來,

    素來不苟言笑的江載初,此刻眼角眉梢,竟然綴滿了溫柔笑意,他本就是極俊秀的男子,這樣更顯得丰神俊朗。

    “陛下……這孩子是?”秦國公越眾而出,代百官問出了心中疑惑。

    江載初淺淺一笑,彎腰抱起孩子,從容道:“你們不是說朕欠這帝國一個子嗣嗎?”

    眾人惶惑間互視,一時間不明所以,唯有見過韓維桑的舊臣們,看著孩子的眉眼,心中猜到了幾分。

    皇帝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這便是朕的兒子,你們要的儲君!”

    秋風輕輕拂過山間糙木,散開天上雲翳,又送來淡淡酒香與桂花香,沁人心脾。

    洛朝的臣子們反應了半晌,終於倒吸一口涼氣,明白過來,無數目光落在孩子那猶有些不明所以的小臉上。

    立儲君乃國之根本,原本不該這般兒戲,可這憑空冒出的孩子,卻並沒有令官員們覺得疑惑。  

    這一日江載初穿的是家常的深藍重紋厚錦長袍,那小孩兒也穿的同色的掛子長褲,一大一小站在一起,竟說不出的神似。

    剎那間,半山亭外,跪倒了一大片身影。

    “吾皇萬歲!儲君千歲!”

    “恭喜陛下冊立東宮!”

    阿恆被抱在江載初的懷中,有些好奇地看著這一切,轉過頭問他:“他們是在跪我嗎?”

    江載初含笑點頭。

    阿恆的目光落在幾個年紀頗大的老人身上,半晌,掙扎著想要回到地上。

    江載初有心要看他做什麼,俯身將他放在地上。

    小傢伙大步走到看上去年歲最大的秦國公面前,伸手欲扶起他,又落落大方道:“諸位爺爺伯伯叔叔,請起來吧。”

    他這樣一說,眾人更是覺得惶恐,頭越發的埋低。

    江載初走上前牽了阿恆,聲音中亦含著微笑:“儲君既然說了,你們都起來吧。”

    阿恆因為尋到了父親,十分高興,回身眉眼彎彎地笑,仰頭道:“阿爹,母親還有一樣東西,讓我交給你。”  

    江載初深吸了口氣:“什麼?”

    阿恆在自己袖中掏啊掏,最後摸出一枚圓圓的蠟丸來,遞交到皇帝手上。

    江載初伸手接過,捏碎之後,展開裡邊的字條。

    是她的筆跡,卻只有兩行話。

    風聲自耳邊輕柔卷過,那年她不過二八年華,最是鮮妍華美的年歲,雲霞盛幵的杏林中,他見著她,傾心愛了這一場,也攪亂這盛世繁華。

    江載初一字一句讀過去,過往的每一幕,在這短短的瞬間翻湧至腦海,亦承載在她給他的這十四個娟秀的小字之間——承君深意無以報,望君此生御繁華。

    尾聲 重逢

    因這一日的辭青意外尋到了帝國儲君,御駕即刻回宮。

    阿恆第一次見到皇宮城闕,很是新奇訝異,一路上看得眼請籌不泛。

    皇帝目光卻沒有離開過這個孩子,見他雖然好奇,也僅僅止於目光而已,安安靜靜坐著,行為舉止卻極為從容大方。想來,這般儀禮都是他的娘親教的。

    “阿爹,這裡的房子都這般大嗎?”阿恆有些吃驚地問道。  

    江載初微笑著應了一聲:“是,以後也是你的家了。”

    “可娘親說過,不能太過奢華。”阿恆一本正經道,“有小一點的房給阿恆住嗎?”

    江載初輕笑,問道:“阿恆,你和你娘親,住在何處?”

    “錦州城外,”阿恆道,“平日裡只有我和娘親兩人,不過顧叔權會常來送些東西。”

    顧飛……江載初心中記住了這個名字,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道:“你娘親如今在何處?”

    阿恆茫然搖搖頭,“娘親說送我來找你,卻沒說自己會待在何處。”他頓了頓,祈盼一般望向父親,“阿爹,你會找到她的,是嗎?”

    江載初沉吟片刻,卻並未說話,良久,又聽到阿恆道:“阿爹,你為什麼不要我和娘親呢?”

    江載初只覺得胸口受了內傷,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卻又沒法對兒子說出實情,只能嘆氣苦笑道:“是阿爹不好,沒有將你們找回來。”

    他又極細緻地問了他們母子過去四年的生活起居,聽阿恆說起娘親身體很好,不禁鬆了口氣。厲先生是在前年走的,臨死之前,卻猶自不甘心道:“韓姑娘若還在,其實身上的蠱毒,卻是有一個法子能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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