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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揮了揮手,淡聲道:“讓左屠耆王下令吧,出動鐵浮屠。”
兩下相持的軍隊忽然間起了一絲異動。
洛軍明顯察覺到敵軍開始有了退意,景貫經驗極為豐富,緊緊抓住這一瞬的機會,下令中軍全軍突進。洛軍狂飆猛進之下,匈奴軍隊開始節節後退,然而一炷香時間後,低沉整齊的鐵蹄聲開始在匈奴軍後部響起。
景貫聽到前方急報,並不驚慌,只略一揮手,身旁傳令官點起了一枚火炮。
尖銳的聲音響徹天空,老將軍沉穩下令:“所有騎兵停止追擊,盾牌手往前,弓箭手在後,步兵就地待敵。”
中軍雖有六七萬之眾,令旗一到,鼓聲一變,變陣卻迅捷。
景貫眯起眼睛,已經能看到視線盡頭,鐵浮屠黑色身影,如同憧憧鬼影,在地平線另一端出現。
待他們近一些的時候,才發現用“鬼影”一詞又不足以形容這支重騎兵,不如說他們是一座移動的堅實巨型城堡,輕而易舉地就能絞碎對手的抵抗。
行軍打仗這麼多年,景貫沒見過這樣可怕的敵人,凝神屏息,正欲發令,忽然掩護用的左翼軍中起了混亂。
一支騎兵全力往前突進,直直衝向鐵浮屠,為首那名勇將一身黑甲,口中呼喊著“虎豹騎兒郎跟我上”,身後騎兵們亦是豪邁熱血,揚起無數塵土。
“這——”景貫很快反應過來,定時孟良心中不服,不等寧王指令便擅自突擊。
可如今,說什麼也晚了。
眼看著虎豹騎已經要撞上鐵浮屠,老將軍一咬牙,令旗重揮:“中軍掩護虎豹騎,全軍突進!”
大戰已到正午,孟良的虎豹騎也已經初到了鐵浮屠的鋒芒。
這個生性勇猛的將軍這才發現,之前自己對鐵浮屠的種種猜測,真的只是想像而已。
他不是沒有暗中嘲笑過連秀的謹慎和膽小,心中認定一樣的戰況發生在自己身上,虎豹騎必能撕開對方戰線。可是今日一戰,方知鐵浮屠真正如同銅牆鐵壁,上邊還有無數利刃刀鋒,輕而易舉地就絞殺了自己的士兵們。
後背不由起了一身冷汗,孟良抹了把臉,單手勒住馬匹,大聲向士兵們喊道:“重整隊伍,再沖!”
虎豹騎不負江載初麾下最為勇猛騎兵的稱號,聽到主帥這般呼喝,紛紛勒住馬頭,身子伏低,義無反顧地準備第二次衝鋒。
然而幾次衝鋒之後,鐵浮屠傷亡不大,虎豹騎卻已折損近三分之一。
這是極危險的數字,跨過這條線,再勇猛的軍隊也會面臨士氣崩潰。
所幸此時中軍開始填補虎豹騎逐漸薄弱的陣容,他們人雖多,確實一點點用血肉阻攔鐵浮屠的推進,場面堪稱慘烈。
而匈奴軍隊在鐵浮屠之後,意識到對方左翼力量的薄弱,全力開始猛攻。
整個戰場的局勢因為鐵浮屠的加入,驀然實現了逆轉。
左屠耆王百忙之中往後張望一眼,看到高台上父汗的身影,忽然更有信心,伸手一揮,下令道:“權利突擊,爭取在傍晚前擊潰洛軍!”
此時江載初正落在洛軍後方,收到了前方急報,孟良擅自出戰迎擊鐵浮屠,景貫不得不上前應援,合兩軍之力,卻無法拖住鐵浮屠,已落了下風。
江載初側眸,鋒銳之色一閃而過:“顧大哥,是時候了。”
顧飛在他身側,翻身上馬,淡聲道:“那就上吧。”
他的身後,五千洮兵身著藤甲,背後皆負著長刀,也都上了馬,動作雖然不齊整,可這支隊伍莫名帶著令人心寒的詭異殺氣,無聲望向遠方。
江載初在馬上回過身,目光從左至右,聲音清晰地傳至每一個人耳中:“我的妻子是洮人,這一戰,是她將諸位請至此處,也是她要我答應,將你們活著送回故土,再見到你們的親人。”
黑瘦的漢子們沉默地望著這個挺拔的年輕統帥,眼神中閃爍光芒。
“可我無法答應她,因為我們中的一些人,必將把這條命留在函谷關!”江載初頓了頓,“我能答應她的是,無論如何,我與你們並肩在同一個戰場,為了父母妻兒,不死不休!”
漢子們的心怦怦跳動起來,這樣冷的天氣里,竟也出了薄汗,血液也是熱的!
“不死不休!”
隨著雄渾的呼喊聲,三枚響箭依次射出。
這是軍中最高等級的指令,前線將領一旦收到,無論何種情況,都要立刻命令下屬撤退。
虎豹騎和中軍當即開始後撤,而鐵浮屠依然用不緊不慢的姿態往前推進,碾碎一切阻力!
大片的戰場空了出來,冒頓可汗看著戰況,仰頭大笑道:“讓孩兒們再沖一把,今日就全線擊潰洛軍!”
正當此刻,一支數千人的騎兵用一種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向鐵浮屠突進。
一盞熱茶的工夫,就已經距離鐵浮屠不過數十丈遠。
左屠耆王第一眼在那些騎兵中看到了江載初的身影,一身銀色鎧甲,手持銀槍,與周遭士兵土黃色的藤甲格格不入。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最後五丈,所有士兵竟然翻滾下馬,借著馬匹衝力,迅疾往前打滾,從腰間抽出數把明晃晃的短刃,輕巧至極地在鐵浮屠的馬蹄下滾過。
在他們滾進鐵浮屠陣仗之後,戰場似是沉寂了片刻。
一聲巨響——
無數披著銅盔精鐵的馬匹轟然倒地,鐵浮屠的士兵們因為穿著連接馬身的盔甲,隨之摔倒在地上,一時間無法起身。
塵土夾雜著血腥的味道,直直地撲到每個人鼻間。
洮兵們一個個敏捷無比滴爬起來,扔下短刃,抽出後背所負長刀,精準地劈向那些摔倒士兵的腰間——這是全身武裝的重騎兵們渾身上下,唯一的連接之處,只要刀法精準,便能一擊即中。
對於這些出身馬賊的士兵來說,滾落下馬後避開鐵蹄,專割馬蹄筋骨,就好似以前他們在劫貨時,用最快的速度挑開捆綁貨物的粗繩,雖有不同,但大同小異。練了一個多月,個個駕輕就熟。
果然一戰而勝!
左屠耆王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到大批鐵浮屠已經倒在地上,如同待收割的麥子,輕易便被砍倒了。他不禁急怒交加,喝令輕騎兵上前掩護。
變故來得太快,匈奴輕騎兵們正要上前時,洛軍的中軍與右翼已經上前,同時掩護洮兵後撤。
瞬息之間,戰局依然是膠著,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於匈奴軍來說,王牌鐵騎慘遭覆沒,自然是對信心的極大摧殘。而對於洛軍來說,去除了鐵浮屠這一巨大心理負擔,鬥志為之一漲!
雙方都好不吝惜兵力,開始往戰場上填人。
日頭慢慢挪移,光纖越發的慘澹。
左屠耆王已打算親自上陣,忽然又親兵奔近:“大王,那漢人說的人到了!”
殺紅了眼的冒曼聞言一怔,視線觸及遠處的江載初。
他在陣中左突右砍,如入無人之境。
冒曼已知道今日這一戰無論如何勝不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趁著夜色尚未降臨,挫一挫洛軍銳氣,明後日再行來過,也未必會輸。
他勒轉馬頭,向後營疾馳。
清晨至傍晚,天邊的雲彩多了幾分血腥一般的玫紅。
“殿下,夜戰嗎?”
江載初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血水,沉聲道:“一鼓作氣!絕不能停!”
“是!”
虎豹騎和中軍開始後撤,關寧軍、黑甲軍填補了主力位置,數個軍團輪迴上陣進行車輪戰,是洛軍的拿手好戲。
“殿下,你看那高台上……”
江載初停下手中動作,抬眸望向高台。
原本冒頓可汗站在那裡,如今卻換了一男一女。
遠遠的,他本看不清是誰,可是那女子的身影……那種強烈的不安又泛了起來!
江載初夾緊胯下烏金駒往前直奔而去,那高台原本築造在匈奴軍內部,因為洛軍的突進,如今離自己不過十數丈而已。
他終於還是看清了!是韓維桑!
似是一支無形的箭刃射中心臟,周遭的殺伐之意剎那間如同被虛幻了,他的眼中,便只剩下那道素衣白裳的身影。
她怎麼會被他們抓住?
種種紛雜年頭一閃而逝,台上的兩人又有了動作。
冒曼伸手將韓維桑推至高台欄杆邊,她的半邊身子都幾乎折往下方,她的一頭黑髮在朔風中飛揚而起,那張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更帶著決絕的淒艷。
“江載初!這是你的女人嗎?”冒曼目光投射而下,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由近及遠,士兵們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皆望向高台。
“你們洛人,就是這樣保護自己的女人的嗎?”冒曼一把拽起韓維桑的長髮,逼她抬起頭來,目光與江載初相觸,狂放笑道,“江載初,你若跪下向我匈奴可汗磕三個頭,我便暫時饒了她。否則,今日便剝下她的衣裳,讓你我的士兵皆看一看,你的女人究竟長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