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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你啊?”少女跳起來,還扯了小侄兒一把,“這麼巧?”
小娃娃不明所以的看看兩人,偏過頭,坐著不動。
“這小公子是?”年輕人嘴角勾著溫文笑意,彬彬有禮的問。
“我家侄兒。”少女訕訕一笑,“我帶他出來踏青呢。”
“小兄弟是走不動了吧?”年輕公子蹲下來,親切道,“我來這裡之前就聽聞,蜀地小二郎擅行路,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和中原的小姑娘差不多。不如,我來背你吧?”
小傢伙立刻坐直身子:“我才不累,我能走。”說罷小胖腿一擺,幾乎是小跑著往城門衝去了。
“哎——”少女還來不及叫住他,跺了跺腳,“走那麼快幹嗎!”
公子卻攔住了她,揮了揮手,身旁一直沉默的景雲快步走上來:“殿——”
他看看年輕公子的臉色,轉而道:“我去看著小公子。”
少女看著遠去的兩人,搖頭笑了笑:“這小笨蛋,真是激不得!”
“在下江載,從京都來此處,家中一直做錦緞生意。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韓,唔,你叫我阿維好了。”阿維上下打量他,“江公子,你果然是來這裡做生意的。不知住在何處?”
……
很多年之後,江載初都還記得初識的那一日。
他是第一次來錦城,因閒來無事,漫步入了那片杏林,遇到了韓維桑。
他們並肩回城的時候,他的步履還很沉穩,可她走在他身邊,蹦蹦跳跳的,像是只小兔子。
一動一靜,他的心跳竟然也隨著那叮咚作響的銀鈴聲,跳得快了一些。
那時他們用的都是假名,可後來想起來,彼此用假名的時候,竟是最真心相待的時光。
可見這世事,真正是,荒謬弄人。
待到阿維和江載初入城之時,景雲已經帶著小傢伙買了好幾包熱糕,就著酸梅湯,吃得不亦樂乎。阿維原本要坐下,抬頭看了看時辰,忽的跳了起來:“阿莊,走啦走啦!再晚就要被禁足了!”
阿莊抬頭左右看了看,垂頭喪氣:“好吧。”
維桑匆匆對江載初和景雲拱了拱手,心急火燎一般道:“下次再見。”
“姑娘,我住在玉池街,你若有空,可來尋我,咱們一道結伴遊錦城。”江載初站起身來,追著少女的背影喊道。
景雲微微側目,有些吃驚,卻見那姑娘百忙之中回頭應道:“一定來,一定來!”
“殿下。”景雲若有所思,“你可看見那小公子手中戴著的銀鐲子,上邊的圖騰是金烏。”
江載初略略回想了下,淡道:“是麼?”
“殿下,還是小心些好……”
維桑帶著阿莊溜到偏門口,門果然開著一條細fèng。
“快進去。”維桑拍了阿莊一下,兩人鬼鬼祟祟的正要進門,卻聽到一聲重重的嘆氣聲。
維桑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硬著頭皮轉過身:“嬤嬤。”
嬤嬤果然早就在守株待兔了,上下打量了維桑許久,這才伸手抱過了阿莊,搖頭道:“郡主,你自個兒溜出去玩,侯爺不說什麼,老婆子也沒話講。可你還把小世孫也帶出去……”
維桑暗暗翻個白眼,掐指算來,幾乎每個月她都會聽好幾遍,幾乎能背下來了:“……世子妃身子不好,世子又不在此處,若是小世孫出了什麼事,你怎麼向侯爺交待?”
不過嬤嬤今日話鋒一轉,卻並未嘮叨她,只道:“快去侯爺那邊,世子來信了。”
“真的?”維桑喜笑顏開,拔腿就往前廳奔去,看得嬤嬤又大搖其頭,連連嘆氣。
繞過了偏門的遊廊,維桑差點撞上另一條走來的侍女,其實是她太過莽撞了,可侍女們呼啦啦跪了一地,皆低著頭道:“郡主。”
維桑一眼就看見世子妃站在侍女們身後,微笑望著自己:“郡主,世子來信了。”
“阿嫂,我來扶你。”維桑示意侍女們都起來,繞到世子妃身邊,伸手扶住了她,“大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世子妃的娘家在蜀地是望族,她生得柔美孱弱,性子又溫和大度,維桑很是喜歡她。只是她身子不大好,生下世孫之後極少外出,府里就維桑帶著小侄子四處瞎鬧。
“我也還沒看到呢,一起過去吧。”世子妃由她扶著,忽道,“阿莊貪吃,你可別老縱著他。”
“啊……哈哈!”維桑驀然被戳中心事,略略有些心虛,“嬤嬤們會看著的。”
世子妃只是一笑,日光從她的身側落進來,透過遊廊便翠竹,淅淅瀝瀝,襯得她的側臉尤為柔和美麗。維桑看得有些發呆,忍不住稱讚了一句:“阿嫂,你真好看。”
眸色流轉,世子妃撲哧一聲:“別說些討巧的話,想要糊弄過去。”
維桑嘿嘿笑了笑,索性閉口不談。
因為自個兒身子的緣故,世子妃總是盼著兒子長得活潑健壯,維桑帶著他四處亂跑,她心下是清楚的。於是堵住嬤嬤們的嘴,有時還在老侯爺面前美言幾句,世子妃明里暗裡,總是幫著維桑。
“阿嫂,台階小心。”維桑小心的引著阿嫂跨過一處台階,興致勃勃道,“我瞧大哥快回來了吧?也不知我讓他給我帶京城的玩意兒,他找到沒有。”
老侯爺面色沉沉,捻著花白的鬍鬚站在窗邊,一見維桑的打扮就沒好氣:“又溜出去了?”
維桑卻不怕,吐吐舌頭,搶著道:“阿爹,我今日還在城外抓了個小賊呢!”
老侯爺卻並未如同往日般寵愛地將女兒夸上一夸,嘆氣道:“賦稅日重,蜀地民生多艱,這才盜賊四起……唉。”
世子妃沉默片刻,望向桌上那張雪白信紙,低低問道:“父親,世子來信說什麼?”
讀完了信,世子妃臉上僅有的紅暈一點點褪去,似是難以置信:“朝廷怎會這般荒唐?”
維桑心急,連忙接過來讀了,尚未看至最後一行,便憤然道:“不是才打了勝仗嗎?這皇帝為何還要親征匈奴?!親征也罷了,憑什麼要咱們出錢出糧糙?!還要大哥隨行?!”
老侯爺苦笑一聲:“蜀地素來是天府之國,糧糙豐沃,偏偏武力又弱,不壓榨這裡,卻又去哪裡要軍費?當初他們要你大哥監運貢品入京時,只怕已做好了這打算。”
世子妃卻很快的收起了擔憂之色,匆匆向老侯爺行了一禮道:“父親,信上說太后喜歡上番進貢的錦鯉小屏,我這便再去做幾件。世子在那邊,總能過得舒服一些……”
“阿嫂,你再繡下去眼睛都要瞎了!”維桑大急,眼眶都紅了。世子妃在蜀繡上的功力,這世上當真少有人能比,那些蜻蜓點水般的繁複繡法,繡娘們學不會,可偏偏是她,看一眼便會。這些年特供皇帝太后的貢品,皆是世子妃親自動手的。
“小妹,這幾日大夫每日替我扎針,眼睛卻已好很多了。”世子妃微微一笑,“你便替我看著阿莊,阿嫂就謝過你了。”
阿嫂模樣柔弱,真正遇到了事,她比誰都要堅強。維桑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岔開話題道:“阿爹,我聽人說,周景華不日便要離任,新的轉運使五月會來,卻不知會是何人。”
“是啊,聖旨下月便要來了。”老侯爺嘆氣道,“皇帝是鐵了心,這親征的糧糙銀錢補貼,是要從咱們這裡要去啊。”
維桑咬了牙,這周景華仗著是太后內侄,在這裡為非作歹,搜刮民脂,若他真要離任……她眼珠子一轉,卻聽父親厲聲道:“你別再給我惹事,聽到沒有?!”
維桑乖乖的點了點頭,腦中卻在開始盤算起來。
玉池街是錦城最繁鬧的街道,小販們挑著吃食一路叫賣,店家打開了門,往來的行人隨意便進去吃茶喝酒,從早至晚,人聲鼎沸。
江載初在錦城住在玉池街尾的小院中。妙卻妙在,這院落是三重進深,前後中庭皆植下榆樹,枝葉繁密,冠蓋遮住了大半天井。平日裡坐在樹下讀書下棋,當真清幽,取的正是鬧市求靜之意。
這日他在石桌邊下棋,自攻自守,廝殺到激烈之時,門外忽然有了動靜。江載初眼尾輕輕一挑,是景雲走進來,面色不郁:“皇帝要親征了。”
“是麼?”江載初掩飾下一絲失望,輕輕落下一枚黑子,“退隱的太傅、司馬兩人皆勸不動他?”
“我就不明白了,好不容易匈奴被咱們趕到漠北,正好趁著這幾年休養生息,他怎會這般固執?好端端的便要勞民傷財。”景雲氣道,“再說咱們這陛下,能不能打仗還是個問題。他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比殿下你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