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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 江載初走至他身前,伸手扶住,鄭重道,“內子的身子請務必上心,我不求蠱毒拔盡,只求……她還能活著。”

    厲先生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江載初聽完垂眸,淡淡一笑:“明白。”

    翻身上馬時,終於還是轉身,望向她的方向,心中卻只有三個字:“我信你。”

    雨水漸漸變大,這二十多騎快馬在小道間大氅飛揚,終於消匿在這一川煙雨中。

    因是快馬,出洮道不過花了五六日時間。

    阿莊是在第二日清早時,徹底醒了過來。

    一行人停下歇息,阿莊呆呆地看著江載初:“姑姑呢?”

    他塞了塊餅子給他,淡聲道:“韓東瀾,前幾日你不是還說要隨我去打仗嗎?”

    “你真的帶我去?”阿莊立刻站了起來,雙眼放光。

    江載初拍著他的肩膀,重新讓他坐下,慢聲道:“自然是不能讓你上戰場的,可怎麼打仗,怎麼治人,你可以慢慢學。”  

    阿莊埋頭狠狠咬了幾口餅子,驀然間又抬起頭:“那姑姑怎麼辦?”想了想,皺眉道,“我和你都走了,姑姑一個人留在那裡,誰來保護她?”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你姑姑比誰都要勇敢,也都要堅強。不過阿莊,我答應你,咱們打完了仗,就馬上回去找她,好嗎?”

    小男孩將一塊餅子吃完了,默默點頭,自覺地爬上了馬匹:“姑父,咱們快點走吧!”

    江載初應了一聲,翻身上馬,往東北方向疾馳而去。

    前方戰報已經如雪片一般飛來,匈奴可汗冒頓入關,即將和左屠耆王冒曼會師函谷關。而中原軍隊主力亦在向函谷關移動,雙方如今尚未正式對陣,但是不日的一場決戰不可避免。

    江載初策馬卻沒有直接馳向函谷關,出洮道至陳縣,又花了足足兩日時光。

    縣城前的官道上,已經有一隊人馬停在那裡,似是在等人。甫一見到西南方向來人,便有人疾馳而出,翻身下馬道:“殿下,我家大人等候許久了。”

    江載初策馬至那株大榆樹下,目光落在侍衛們簇擁著的年輕男人身上。  

    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勒轉馬頭,當先入了縣城,一行人在城西一座獨宅大院停下。

    元皓行早已發現,此處守衛極其森嚴,他走近江載初身邊,冷道:“殿下費了不少心思。”

    江載初亦不否認:“天子所在,便是皇城,本王豈敢大意。”

    元皓行面色不善:“如今我可以進去了嗎?”

    江載初做了個請的姿勢,隨他一道入內。

    遊廊上亦是站滿了士兵,最後一間屋子門口,元皓行聽到了裡邊低低的抽泣聲。他隱約識得是妹妹的聲音,心下一緊,用力推開了門。

    屋子倒是通透明亮的,裡邊一股藥香苦澀,撲鼻而來。

    年輕的太后半跪在床前,大約是在給皇帝餵藥,不時發出抽泣聲。

    “阿逸,阿逸,張開口……”

    她勸說的聲音忽然被一道尖銳又有些蒼老的女聲打斷了:“哭什麼哭!哭了皇帝就能聽到嗎?!”

    太皇太后坐在床下靠榻上,背對著他們,聲音顯得煩躁不安:“的嘴掰開,喝不下去,就灌下去吧。”  

    兩位侍從正要上前,卻被太后擋住了,她轉過頭,幾乎用一種狠戾的目光看著那兩人,嘴唇微微顫抖者,正要斥責,倏然見到元皓行,手中藥碗幾乎要翻到:“——大哥!”

    元皓行幾步上前,踢飛了兩名侍從,扶起妹妹,低聲問道:“皇帝現在如何了?”

    她心慌意亂,只是垂淚:“從昨晚起,就什麼都吞不下了。”

    元皓行接過她手中的碗,一隻手扶在小皇帝的額上,低聲道:“阿逸,是舅舅來了。”

    小皇帝臉色青白,肌膚是滾燙的,起先沒什麼反應,慢慢地,眼皮竟動了動。

    元皓行連忙試探著將勺子放在他唇邊,他竟吞下去了。只是未吞兩口,太皇太后霍然站起,指著元皓行道:“元大人,你帶走的十萬多精兵,如今終於來救駕了嗎?”

    元皓行恍若未聞,將一碗藥餵完,才轉向太皇太后,面如寒霜:“十萬多精兵盡數交給寧王殿下,抵抗匈奴,這是陛下頒下的旨意,太皇太后忘了嗎?”

    “你,你好大膽子!居然和逆賊勾結!”大皇太后倒吸一口冷氣,眉目猙獰,“好,你們元家也是要反了嗎?”  

    元皓行小心地替皇上拉上被角,平靜道:“太皇太后縱容周景華與匈奴勾結,釀下滔天大禍,此等叛國之大事,太皇太后又準備如何自處?”

    太皇太后被噎得說不出話,嘴唇氣得發抖,用指尖指著元皓行,又指向太后,尖聲道,“你們都是勾結好的!”頓了頓,又道,“妍妃,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喜歡的是那個逆賊!現在好了,皇帝若是不治,你正好去投靠他!”

    她本是出身名門,身份極為尊貴,可如今神智已失,一句比一句不堪。

    太后先是怔怔聽著,臉色越來越白,沒有絲毫血色,兩行眼淚便撲簌滾落下來。

    “皇帝還在,豈容你瘋了一般胡言亂語。”元皓行踏上半步,他素來溫和,此刻琥珀色的眼眸中直欲噴出火來,“把太皇太后請下去,勿要吵到殿下。”

    屋內的紛亂告一段落,江載初終於緩步而入。

    恰好兩名侍衛“扶著”太皇太后出門,她一見到江載初,真正如瘋了一般便要撲上去。

    “江載初!你還我皇兒命來!”她尖聲叫著,眼中布滿了血絲,“你這個賤婢生的逆賊……”  

    江載初腳步頓了頓,微微側頭,望向她的目光錯綜複雜。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輕而易舉地壓倒了她的胡亂尖叫,平靜道:“三年前我殺皇兄,並非本意,可事後我想,我若不殺他,遲早也會被你們所殺。”

    他諷刺地笑了笑:“所以,走到這一步,我不悔。你們也是咎由自取。”

    太皇太后一時間沒了聲響,只是死死盯著他,嗓子裡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他終是不再看她,侍衛將她拖走,呼喊聲也漸漸遠去了。

    床榻邊,太后不敢相信一般,看著緩步而來的寧王。

    數年不見,他和記憶中那個清貴明秀的少年,似乎大相逕庭了。

    那時的他,遠沒有此刻這般沉著內斂的氣度和這樣舉重若輕的眼神。

    江載初看了病榻上的皇帝一眼,終究依著規矩,向他和太后行禮。

    太后眼睜睜地看著他給自己行禮,身子輕輕顫抖著,卻遲遲不能說出一句“免禮”。

    這個男人,她曾以為是自己相伴一生的夫婿,最終自己的丈夫卻死在他的手上……  

    而當她僅有的兒子,頂著“天子”的名號,被迫逃離皇城,甚至被灌下啞藥……卻又是他派人將他們救走,留在此處悉心醫治。

    她最不想見的人,見到了她最狼狽無助的時刻。

    多麼諷刺……這一刻,即使他跪在自己面前,她卻真的已經欲哭無淚。

    江載初並未久留,稍稍看望了皇帝,便走出屋外。

    不多時,元皓行出來,同他並肩站在遊廊拐角處,極目遠眺:“阿逸是個好孩子。我教他的那些,他都記住了。”

    被後世稱為“鐵血宰相”的御史大夫微微合目,記憶紛至沓來……

    小皇帝固然是天下人的皇帝,卻也是他的親外甥。沒有旁人在時,他很愛爬到舅舅的膝上,聽他講故事。他給外甥講自古以來皇帝們的故事,講他們如何思社稷,如何守國門,他聽懂了,便說:“舅舅,以後我也要做那樣的皇帝。”

    那一日小皇帝的腦袋圓圓的,眼睛也是圓圓,聲音亦是稚氣,可元皓行卻並不知道,小傢伙真正記住了這句話,且在朝堂上,親口駁斥了周景華“棄守南逃”的提議。  

    “我知道。”江載初頓了頓,低聲嘆道,“畢竟,他也是我的親侄子。”

    說起來荒謬,他雖然弒殺了先帝,可畢竟和這孩子有著相同的血緣,真正到了這一刻,心中竟也不算好過。

    “寧王,這句話我不得不問,若是皇帝薨了……”元皓行深深吸了口氣,放把這句話說完,“朝中重臣又皆在你掌握之中,你想如何?”

    秋風自花窗外掠進來,兩根男人的脊背挺直,眼底皆是無聲的肅殺。

    “秘不發喪,待中原平定,再行喪禮。”江載初一字一句。

    元皓行身子微微一震:“你願意以他的名義,平定這場胡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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