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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好幾匹馬從前方回來,黑衣人們一翻身下來,尚未平復氣息,就半跪在江載初面前道:“上將軍,已經探明了。前方確是有一支騎兵正快速而來。流民都在往這邊過來,他們說那是匈奴人,一路殺了不少人,也搶了很多東西。我們留了一半人繼續往前方刺探。”

    “匈奴人?”連秀表情僵硬,“他們如何會入關到了這裡?”

    引狼入室……江載初心中猜測成了事實,良久,方道,“派使者去永寧城見守將。”

    永嘉三年六月。

    帝國的亂局到達頂峰。

    元皓行、景貫率晉軍由京城潛行至長風城下,本欲趁江載初毫無防備之下奪回重鎮;未想江載初兵分兩路,親自率領麾下精銳騎兵直取京師而去,在離京師百里之外,突遭變故。

    匈奴騎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現在帝國內,一路燒殺搶掠,往南方而來。

    而此時,京師皇城內,亦是一片亂象。

    紫宸宮內,太皇太后周氏接到各地傳書,臉色鐵青。

    丞相周景華額頭上冒出了汗珠,欲要解釋,卻聽上邊重重哼了一聲:“不是說付佣金就足矣麼?!這群蠻荒之人卻四處燒殺搶掠,這樣下去如何收場?!”

    “左屠耆王冒曼已派使者傳來訊息,他們已經趕往永寧城了。”

    “呵,那這是什麼?”太皇太后將手中奏摺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

    周景華膝行上前,捧起奏摺讀了一遍,汗珠從臉頰往下頜滾落:“這,這?”

    “他們為何分出一支騎兵直往京城而來?!”太皇太后大怒道,“這些匈奴人是何居心?”

    “借兵之時約定了酬勞為五萬金,剿滅逆賊江載初,他們便如約出關,我想必是哪裡有了誤會。”

    “誤會到南方與北方不分麼!”太皇太后大怒,“你即刻派人去喝止他們不得再行前進!若是入了京畿重地,格殺勿論!”

    “是,是!”

    周景華正要起身,忽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元皓行將大部軍隊討去南征,我們也不會落到這般左右難以為繼的地步!”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通報聲:“陛下到,太后到!”

    太皇太后坐著未動,只是看著小皇帝快步跑來,嘴角露出一絲和藹的微笑。

    “皇祖母。”小皇帝行了禮,方才對周景華道,“周大人免禮。”

    太皇太后將四歲不到的孩子放在膝上,淡淡抬眸望向年輕的太后,等她問了安,方道:“不須多禮。”

    太后不過雙十年華,鬢髮如雲,紅唇嫣然,卻如同往常一樣,穿得很是素淡。她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總是含著一絲怯意,輕聲道,“母后,我帶皇帝來給您請安。”

    太后眯了眯眼睛,“你兄長如今在何處?”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太后怒氣湧上來,“你不知道卻還偷用皇帝的玉璽,放你兄長去南邊?!若不是他和景貫帶了幾萬人馬去了長風城,我們又何至於落到這般窘迫的境地!”

    太后原本就性子柔弱,素來有些懼怕太皇太后,此時駭得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小皇帝見母親跪下,連忙從祖母膝上爬起來,同母親一起跪到地上,“皇祖母不要生氣。舅舅去南方,是孫子同意的。”

    眼見這個唯一的孫子眉眼無不肖似自己的兒子,太皇太后聽著孫子稚氣的話語,終究還是心軟了。

    “元皓行雖是你舅舅,卻也是你的臣子。”她講孫子招到身邊,平靜道,“以後有記住這一點。”

    “是。”

    “當年你父皇便是心太軟,將那逆賊當做了弟弟!”想起往事,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便難以止消。

    太后跪在地上,含元殿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她愈發不敢說話,將頭沉得更低。

    “周大人,你以陛下的名義發急詔給元皓行,令他立刻班師回朝,勤王救駕!”太后想了想,“詔書並發金牌,若是不回,以欺君罪論處。”

    周景華微微一喜,忙道:“是。”

    “匈奴騎兵你務必與他們首領聯繫,不得再靠近京畿重地。”太皇太后囑咐道,“事成之後,女子玉帛金銀,哀家自不會虧待他們的。”

    永嘉三年發生的種種事端中,最為影響深遠的便是這一樁。

    晉朝太皇太后周氏主政,朝中大小事務由其親侄周景華主持。趁著御史大夫元皓行及兵部尚書景貫南征之時,周景華獻策,以匈奴左屠耆王冒曼部下近十萬人為傭兵,酬以金銀玉帛而入中原,意圖剿滅江載初之亂局。太皇太后以為然,引匈奴人入關。未料匈奴人入關後,撕毀與晉朝的協議,大肆掠奪,無惡不作。一時間北部中原流民失所,烽火連連,史稱“永嘉胡亂”。

    而當此時,江載初也好,元皓行也好,卻對此事一無所知。

    帝國的亂局,到達了頂峰。

    此時永寧城外,正式探明了確實有匈奴騎兵後,江載初索性不再掩飾行蹤,列陣於城下,等待使者從城內回來。

    城頭火把將半邊夜空都照亮了,巋然未動的城門漸漸裂開一條fèng,三騎馬從城門中疾馳而來,臨時搭建的主帳中江載初聽到侍衛來報:“上將軍,派去的使者回來了!”

    “見到宋安了嗎?”江載初注視著底下站著的使者,許是因為急急趕來報信,他的風帽尚未摘下,面目掩在陰影中,叫人看不清樣貌,“前線逃回來的難民情況如何?”

    使者嘆了口氣,並未回答,只是緩緩摘下了風帽。

    一張頗經風霜的臉,兩鬢都已斑白,卻雙目炯炯,望著江載初,神容複雜。

    “宋將軍?”江載初刷地站起,“你——”

    當年含元殿一劍,洛明帝薨,江載初被老部下們劫出了京城,這一場動亂之後,朝廷上下亦是經歷了一次大清洗,大半年輕將領一意追隨寧王,反出朝廷,留下的那些,自然是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其中便包括這位宋安將軍。

    江載初始終記得那時宋安還是小小江陵郡的太守,而彼時自己同部下率領的皆是戰場上錘鍊而來的精兵,原本以為攻克江陵十分簡單,未想到便是這座小小城池,困了大軍足有五日。直到孟良引兵從西北而來,方才破城。

    宋安也因此名噪天下,守城雖敗,敗而猶榮。

    此次江載初派人與他商談,本並未抱多少希望,未想深夜,他竟有膽量親至敵營。

    “寧王開口便詢問流民安危,宋安心中感佩。”宋安並不對他行禮,只冷冷道,“匈奴入關,茲事體大,不得已之下,宋安只能親至此處,與寧王面談。”

    他一口一個“寧王”,江載初也不生氣,只道:“如今北面情勢如何?”

    宋安深吸了一口氣,鬢髮更是染白了一層,嘆道:“慘絕人寰。”

    江載初面色一沉,雙手無聲捏成拳:“將軍請細說。”

    “我已問過數批流民,他們原籍為涿郡、上谷郡、漁陽郡等九郡,據他們所說,匈奴騎兵所到之處,無不被屠城掠奪……如今兵鋒直指永寧,只怕明日午後便到。”宋安微微閉上眼睛,能逃出的大多是富庶之戶,家中養著馬匹。那麼更多的普通人家,只怕已經被滅戶。

    “此外,我還接到了朝廷的急令。”宋安嘴角驀然露出冷笑,“命我打開城門,迎匈奴騎兵入城,共同剿滅叛逆。”

    營帳中沉默下來。

    江載初著實覺得這件事像是一個笑話,若是在前一日,有人告知他朝廷會引匈奴入關來剿滅自己,他必然覺得太過荒謬。

    可如今這件事真正發生了。

    明明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此刻一樣的無話可說。

    宋安沉默了許久,終於克制不住,仰頭大笑,可笑聲中卻藏有難以消解的憤懣。

    “將軍準備怎麼辦?”江載初靜靜看著他,問道。

    “我大洛朝立朝百年,死於蠻夷刀下百姓不計其數,年年以我中原女子、玉帛金銀供奉匈奴,方才換回片刻和平。洛朝受此屈辱已數十年,也素知匈奴人生性狡詐,無禮儀之教,入關之後又怎肯遵守約定?朝中太皇太后與周相怎麼如此昏庸!”宋安咬牙道,“我父兄皆是關外守將,死於匈奴人之手。宋安此生,為國為家為民,也絕不能放匈奴人入永寧關!”

    江載初眼神微微一亮,心中一塊大石緩緩落下了。

    宋安與他目光接觸,不閃不避,昂然道:“寧王,情勢如此,宋安為黎民蒼生,誓要剿滅匈奴賊寇,換我中原平安。你須知,並非是我懼你,不敢與你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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