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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我去把人救過來。”親衛往腰上繫繩子,卻被景雲奪了過來,淡聲道,“我來。”

    摸索到岔道對岸,爬上巨石,景雲先伸手探維桑的呼吸。帶著溫熱的氣流在指尖卷過,他倏然放下心來,隨即俯身抱在維桑腰間,用力一拖將她抱了出來。

    維桑本已神志不清,這一下被驚動,只以為自己要被水捲走,用力攥著手中事物,只是不肯放手。景雲凝神一看,原來是這山間巨木的根精,足有小孩臂膀粗,想來她被沖走之時,伸手拉住了這樹根,才支撐到現在。

    被洪流浸泡至今,她身上肌膚都已虛浮起皺,手指比起往日,竟粗壯了數倍。

    景雲手中短刃一揮,將樹根砍斷,將她抱了出來。

    脫力蜷在他懷中的韓維桑忽然睜開眼睛,勾起唇角,竟笑了:“我,還,活著?”

    “死不了。”景雲雙手抱著她,一步步踏回水中,他因仰著頭,下頜方正而驕傲,“郡主,我想不到你這般想要求生。”

    韓維桑呵呵笑了笑,用力抓著景雲的手臂,喃喃的說:“活著雖累,可我,還不能死。”

    韓維桑這一覺約莫是睡足了好幾個時辰,迷迷糊糊中,她心中卻始終記掛著另一件事,到底還是不安穩,最終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姑娘醒了啊?”陌生的侍女腳步輕快的走過來,扶她坐起來,順手在她後背塞上一個錦緞腰靠,又遞過一杯斟好的茶水。

    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維桑迷迷糊糊道:“怎的不是參茶?”

    侍女怔了怔,手上便是一緩:“這裡……沒有參茶。”

    倒是維桑反應過來,搖頭笑了笑:“什麼時候了?”

    “姑娘睡睡醒醒的,好幾日過去了。”

    “好幾日?”維桑低頭一看,自己身上果然已經換上了夏日綺羅衣衫。

    從初春投身上將軍府,經歷了這長風之戰至今,堪堪三個多月過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維桑看著銅鏡里的少女,雖不是極美,卻也清秀,一笑的時候唇邊露著梨渦,望之親切可親。

    “姑娘給我取個名字吧。”少女笑著說,“我很小就被賣進將軍府,做的是雜事,總是被阿三阿四的亂叫。不過前幾日上邊說了,以後讓我服侍姑娘。”

    維桑一抬頭,院中一棵桃樹至今未敗,深粉淡白綴滿枝頭,輕輕一笑:“滿樹繁華開未稀。你叫未稀好麼?”

    “謝謝姑娘,這名字聽著可真好。”未稀大喜,手中還在替她簪發,笑道,“今日已經是六月六了呢。姑娘還是要男裝打扮嗎?今兒外邊可熱鬧呢。”

    “六月六了?”維桑一驚,“上將軍呢?”

    “將軍們總在後院書房議事,這兒可見不到。”未稀笑道,“姑娘先吃點東西吧。”

    維桑來不及喝上一口粥,匆匆趕到後院門口,卻見重重士兵把守,連半步都無法邁進。

    “煩請通報,韓維桑求見上將軍。”維桑向侍衛行了一禮,候在後院門口。

    片刻之後,侍衛便來回報:“韓公子,上將軍說了今日不見客。”

    “景雲將軍呢?”

    “景將軍去城外巡視了。”

    “那我便在此處等吧。”維桑無奈苦笑,靜靜立在門苑處。

    初夏輕柔的陽光透過了陰霾的天色,也透過榆樹茂密的枝葉落下,在黝黑的泥土上落下一顆顆圓圓的光斑。這座城池熬過了那時的殺戮和血腥,如今一片安寧。

    維桑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日頭從東挪移到中央,她聽到一名侍衛壓低聲音道:“韓公子,你還是別等了……上將軍一早就出府了。”

    維桑只覺得這兵士有些眼熟,才記得原來是當日一道上山挖渠的,想來他也是好意。維桑道了謝,轉身欲走,心下又琢磨了片刻,為何……他要瞞著人出府呢?

    “未稀,你可會梳螺髻麼?”維桑心急,自己拆下了束髮,又解開外袍,“還有,這裡有女裝麼?”

    “姑娘,慢慢來。都備著呢。”未稀拿起篦子,指尖靈巧地捲起維桑長發,從容一卷,“姑娘要出去嗎?”

    維桑走出屋外,一時間為這陽光所攝,眯了眯眼睛。她本以為此刻的長風城城牆碎裂,必然滿目瘡痍,卻未想,短短數日過去,戰事結束,瞬間便恢復了生機。中軸之道上,城內居民們往來不絕,而遠處城牆上兵士們正在修補牆體,兩相無擾,很是和諧。

    她沿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穿城之河兩岸,卻見不少人站著,笑嘻嘻的將懷中家養的貓狗扔進河中。貓狗落了水,匆匆又游回岸上,抖落了一身水珠。

    所謂六月六,貓兒狗兒需得沐浴的習俗,到了此處竟也未斷。

    維桑正欲走得近些去看,忽然見到岸邊站著的年輕男人。

    穿著深藍色捲雲紋紋重錦長袍,背影肩寬腰窄,長發以玉冠束著,靜靜立著,氣勢卻仿佛淵渟岳峙。那衣料雖貴重,卻無織金,可見地位雖尊崇,卻又刻意低調。她沉默著注視半晌,心中掙扎,到底還是決定轉身悄悄離開。

    恰巧一隻大黃狗游上岸,狠狠抖了抖身上水珠,一大片掃來,那年輕人一時間沒有閃避,落了半身的水。一旁狗的主人連忙上前賠不是,年輕人只是擺擺手,側了身,淡淡道:“既然來了,又打算這麼悄悄的走麼?”

    維桑腳步頓了頓,折了方向,卻見江載初臉上都是水,數滴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將墜欲墜的時候,折射出正午日頭絢爛之極的光芒,而光芒之中,眼神深邃,難以捉摸。

    她並未多看,只遞出了一方錦帕。

    江載初接過來,卻只握在手中,唇角抿著笑意:“六月六了。”

    “公子的藏書、衣裳都曬了麼?”她微微仰起頭,下頜處的弧度柔和清麗,笑得雙眸彎彎。

    江載初極慢極慢的側過頭,目光中掠過她此刻的模樣,窄窄的鵝黃衫袖,蔥綠長褲,褲腳處拿紅線結住,上邊還竄著銀色鈴鐺,踏著軟線鞋,走路的時候叮叮咚咚的作響,遠遠聽著,便知道是她來了。他的眼神輕輕恍惚,仿佛見到那時的韓維桑一臉驕傲的跑來,肌膚如雪,額間點著殷紅鳳尾,高興的說:“剛才父兄阿嫂都來誇讚我呢,說我家阿維真俏。”

    他從未見過這般喜歡自誇的女孩子,卻也覺得這冰雪雕琢的模樣實在是很好看,於是故意轉過臉不:“哼,比起我晉朝的姑娘,差的遠了。”

    只是時光簌簌,無聲地從身旁流淌而過。

    現如今,他眯了眼睛,一絲一毫的搜尋,終於,只是在那記憶的彼岸找到那一劍,嗤的一聲呻吟,鮮血濺如瞳孔中,變得猩紅一片。

    他閉了閉眼睛,無聲一笑,向她伸出手:“走吧。”

    將軍府內寂靜無聲,維桑是跟著上將軍進來的,一路皆暢通無阻,直到後院門口,上將軍跨了進去,她卻被攔了下來。

    維桑只是停下腳步,看著他漸漸遠離的身影,順從的站下了。糕點已經冷卻,她也沒了胃口,便攥在手中,呆呆立著。

    “你先走吧,上將軍和諸位將軍約了喝酒,一時半會的還是不見人。”侍衛勸道。

    她卻笑著搖搖頭:“那我便在這裡等等吧。”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總以為他還是有那麼分毫是會放在心上的,可他如今喜怒無常,要揣測那心思,實在是太難了……

    太陽漸漸要落下去了,舉目東望,可以見到那座裂了口子的山峰,猙獰如同巨獸之齒。因是迎著陽光,那鋒銳齒鑷之處,看得清晰明了。

    那真是她想出來的法子麼?

    且不算那沙場上的傷亡,她明知道獨秀峰下還有著一個村落的,他們上山時,還曾向其中幾戶人家要了水喝。可因為擔心城內守軍起疑,她不能告訴他們,讓他們搬走……山裂之時,想必那個村落,也被湮滅在石流之中了。

    韓維桑,你是真的狠。

    心中那聲音不知是夸是諷,她勾起了唇角,眼神亦有些恍惚。

    將軍府的書房內,景雲已經回來,與江載初對座飲酒。

    窗外最後一絲亮光已滅,江載初握著酒杯站起來,微醺之時,腦海中竟是那消之不去的銀鈴聲,叮鈴鈴的,甚是惱人。

    “她還在麼?”他只覺得自己開口時帶了淡淡酒氣。

    “還在等。”景雲也喝得多了,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們,不是一道回來的麼?她在等什麼?”

    江載初目光沉沉落在酒杯上,“等蜀地的急報。”

    “蜀地的急報最早也要明日才到。”景雲搖搖晃晃站起來,“我去把她趕走,太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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