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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生的第二句話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娘。如果我不在了,她一定會很傷心。」
當時他就想, 如果這個和自己長得像的人真的死了,那個看上去很善良的夫人可能也活不長了。
因為他不止一次聽到母親和石娘說話,母親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在交待後事,而石娘則在一旁抹著眼睛。
他和謝長生仿佛天生有奇怪的默契,無論他藏在哪裡,謝長生總能發現他。謝長生沒有問他是誰,也沒有問他從哪裡來,甚至沒有說自己的姓名和來歷。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他眼見著謝長生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終於有一天,謝長生開口和他說了第三句話。
「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你能不能在死之後陪著我娘,幫我照顧她孝順她?」
他記得謝長生說這句話很平靜,完全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他在那雙明湖一樣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如同對方的影子。
後來謝長生真的死了。
那一天雪好大,漫山遍野一片白。揚揚灑灑的雪花像如雪的冥錢,默默地為早逝的亡靈送魂歸去。
母親第一次見到他時,不停喃喃問他是不是長生把他送到自己身邊的,然後抱著他哭,問他願不願意當自己的孩子。
他說他願意,所以他就成了謝弗。
這麼多年來,他以為自己是替身,為此小心翼翼踽踽獨行。過往的一切烙印在他的心裡和身體上,他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瘋魔,時不時卻要披上人的衣服裝成人的樣子。
世人皆道他是如玉公子,堪為世家公子的典範,孰不知他華美的外衣下包裹著的是多麼醜陋的身體。
他白天偽裝成母親和世人喜歡的樣子,聽著世人對他的讚譽,感受著母親對他的驕傲。一旦到了晚上,他便陷入無邊的黑暗中,像一隻墜入深淵的獸,痛苦掙扎還有自有厭棄。
這棵樹是父親為長生種下的,父親卻說這樹長得像他,那麼在父親心中他和長生應該是一樣的。
謝長生和他明明不是同一個人,但又是同一個人。
「父親第一次看到我時,好像愣了一下似有是些不敢認,他不停說我長高了,看著身體也結實了,如今想來或許他那時就知道了。」
十一年來,連他都沒看出來,可見父親做的有多好。
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在他成為謝弗的這十一年裡,他不僅不是謝長生的替身,且同時擁有了父親和母親的認同和關愛。
父親連這個都不在意,又能是因為什麼同母親鬧彆扭?
關於這一點,隱素比他看得更明白一些。
所有人都以為穆國公是因為林氏的事而和謝夫人置氣,就連謝夫人自己也這麼以為。她本來就不是開朗的性子,這些年被那麼大的一個秘密壓著更是難有開懷之時。
人一旦心裡存了事,多少都會顯現在眉宇間。原本清弱的容貌,越發顯得有幾分鬱結之色,神情中都帶了些許的愁思。
隱素去看她時,她正在抄佛經。
多少年來,每有哀傷愁緒在心頭難化解時,她都是靠念經抄經挨過來的。若不是有經書撫平她的痛苦,她恐怕早就撐不下去。
「林嬤嬤是你父親的奶嬤嬤,他必是覺得我看輕了張家人,沒給林嬤嬤臉面,所以才會怨我惱我。」
「母親真的以為父親是因為林嬤嬤而生氣嗎?」
她擱了筆,眉心微擰,「難道不是嗎?」
隱素替她將抄好的佛經收好,道:「我覺得父親之所以生氣,並不是因為在意林嬤嬤。恰恰相反,父親最在乎的人應該是母親你。」
「我?」
「林嬤嬤是外人,母親你可是你父親的妻子,他難道會更在意一個外人,而遷怒自己的妻子嗎?」
謝夫人愣了。
自打她嫁進國公府以來,公爺對她確實極為敬重。哪怕是一人獨身遠在邊關,多年來未曾添置半個妾室姨娘。闔京上下能做到這個地步的男人少之又少,往日裡不知多少世家夫人羨慕她。正是因為公爺對她如此待她,她每每思來都備覺愧疚。
「那他…為什麼生氣?」
「我覺得父親是介意母親明知林嬤嬤的居心而不和他說,他以為母親不信任他,所以才會悶悶不樂。」
是這樣嗎?
謝夫人目光微黯,如果她真的事事都明說,公爺會不會認為她是一個心胸狹隘精於算計之人?
若真信任一個人,那便沒有任何的隱瞞和秘密。若是她坦白當年之事,公爺會不會怒斥她是謝家的罪人?
「內宅之事,豈能事事擺到明面上,更不能讓男子插手亂了心性。」
「一宅為家,家和則萬事興。父親常年在外,與母親聚少離多,或許他更願意自己在家時能讓母親信任和依靠,喜歡母親事事和他商議呢?」
謝夫人不說話了。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兒媳心是好的,但卻不知她的苦衷。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丈夫之間毫無芥蒂。
檀香清幽,一室的紙墨香。
婆媳二人說話時,石娘默默地侍候在一旁。
隱素言盡於此,多的不能再說了。
她一走,石娘就開口了。
「夫人,奴婢覺得少夫人說的不無道理。」
「她是個通透的孩子,看人看事總有獨到之處。縱然我知道公爺因何鬱悶,我又如何能真的坦誠相待。若是公爺知道弗兒不是長生,我…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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