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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當余禾趕到大隊部的時候,里三層外三層都是人,他們有的甚至腳上還沾著泥巴,手裡拿著農具。
余禾不顧目光,撥開人群,那群穿著軍綠色衣裳,頭上還自己繡了星星的青年果然已經站在大隊部裡頭。
而站在最中間的,是楊懷成。
他單獨站在一張老舊的桌子前,以被審判的姿勢,非常顯眼,而他的衣服上全是污漬,有泥痕,甚至是腳印,看上衣和褲子的痕跡,他甚至被拖拽過。
楊懷成是個很愛乾淨的人,做事情總是清清楚楚,可他身上的確良的白襯衫,被濺出泥花,就好像他曾經天之驕子、沒有任何瑕疵的人生,被硬生生拖進淤泥,被人狠狠踐踏。
余禾……
從來沒看見他低下頭顱的樣子,他總是精神奕奕,有教養有涵養,因為大了余禾幾歲,所以比起男朋友,更像是寬厚包容,永遠溫柔的笑著望她的鄰家哥哥。
他甚至從不對她發火。
而這樣一個人,他有什麼錯呢?
余禾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周圍的一切聲音仿佛靜止,包括那些造反青年言之鑿鑿的罪證,近乎苛刻的污衊。
像是心靈感應一樣,面無表情、死氣沉沉的楊懷成,慢慢抬頭,他的目光倏然和余禾對上。
余禾以為他會做出口型,甚至驚慌覺得丟臉。
可都不是,他牽扯嘴角,嘴邊帶血的傷口被扯動,可他似乎毫無所覺,而是慢慢笑了。
對余禾笑了。
他在安慰余禾。
他沒事。
那麼坦然,那麼安靜,他的目光僅僅是對著余禾。
也對,他是楊懷成啊,面對所有的羞辱、輕賤、謾罵,他都問心無愧。你們能強迫他,將他按在地上,可他依舊光明磊落。
所以即便是最窘迫丟人的一面,被心愛的人看見,他也不會羞愧,不會難安。
他所思所想,只有安撫住余禾。
他怕嚇到她。
而疤痕青年原本看著楊懷成被迫低頭的樣子,臉上掛著放大的笑容,只是眼神依舊陰暗,可當他發現楊懷成在笑時,他臉上的笑容凝滯。
他覺得,這無疑是對他的挑釁。
所以疤痕青年抬手,其他人都安靜下來。
他拿起旁邊早就準備好的壞了的雞蛋,臉上輕蔑一笑,直接就朝楊懷成的身上丟去。
楊懷成連避都沒避,更因為他心知肚明,躲得開一個,躲不開全部。
但磕碰的聲音,還有粘稠感並沒有如期到來。
楊懷成抬眸望去,是余禾,她幫他擋住了,乾淨的衣服上多了蛋液斑駁的痕跡,甚至傳來臭雞蛋熏人的味道。
余禾的一張小臉繃得死緊,她很怕,手心都在出汗,可她站在楊懷成的面前,挺直腰杆,嬌花般柔弱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嚴肅,讓人不由得透過美麗的面龐正視她。
她義正言辭,「你們憑什麼亂批判人!」
大約是因為余禾漂亮的長相,原本宣讀楊懷成惡行的那個白面饅頭似的男青年頗為憐香惜玉的解釋。
「小姑娘,你不懂,他家裡是壓迫人民的壞分子,他能是什麼好人,都要批評教育,要遊行,讓他們這群人長長記性,這是為他們、為人民好!」
余禾看起來很勇敢,她甚至沒有躲開對方的視線,但藏在褲子下的腳卻顫顫的險些站不住,「你們胡說,他家裡不是懷人。
他的爺爺還沒滿十二就上戰場了,一路槍林彈雨,打過軍閥,打過小日子,立下汗馬功勞,是英雄!他的父親同樣勇猛,為了護衛祖國,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數都數不清,腦子裡還有塊永遠也取不出來的彈片,他的叔叔、哥哥,甚至沒能從戰場上回來,連完整的屍首都沒有,只能青山埋骨。
他們一家人都是英雄,你們呢,你們做了什麼,有什麼資格說他們一家是壞人,口口聲聲教育他們,敢問他們做了什麼危害社會的事情了?」
余禾聲若黃鶯,嗓音動聽,可每一句詰問,聲聲醒耳,字字扣心,尖銳到沒人敢、也沒人能回應。
她是那麼柔弱,那麼愛嬌的一個人,連走路的怕磨了腳,多曬一會兒太陽都要喊累,平時卻機靈滑頭,不肯把自己置入險境半分的,但今時今刻,她雖然害怕,卻仍舊勇敢的站了出來。
楊懷成的眼裡倒映著余禾將唇抿的發緊,整個人像是面對獵人圍捕卻仍舊勇敢的小鹿般模樣。
在他人生的最低谷,在他不得不陷入泥濘的時候,是這樣一個她,挺身而出,豁出一切護住他。
楊懷成知道,他這輩子不再可能離開余禾了。
從前是男人對女人的愛,今後,更甚。
不管余禾將來做了什麼,他都不會放手,即便是他的性命,在余禾出現的時候,也已經完完全全屬於她。
至死不渝。
和楊懷成以及余禾的心情不同,疤痕青年站了出來,他冷笑道:「小妹妹,你還是太年輕,不懂得這群人的危害。
你看,他多會蠱惑人,讓你不顧一切出頭。
我告訴你,不管他們以前有什麼功勞,都不能掩蓋他們思想出現錯誤,這就該批判,該教育。」
余禾想反駁什麼,疤痕青年臉上笑著,眼神卻比毒蛇還陰暗,打斷她,「夠了,這場鬧劇夠久了,也該回到正軌上,小妹妹,你不讓開的話,我可就連你一起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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