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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手中執著的燭台擱下,她一面將方才隨手披上的外衫繫上,一面走到外門前,將門推開一條縫,朝外張望。
「刺史他們可回了?」
「還沒呢。」
見這位昨日突然登門的嬌客有往外去的架勢,婦人連忙捋了捋自個兒有些睡亂了的髮髻,然後將擱在角落裡的風雨燈點燃,提在手中。
「不過在丑時前後,前院聽著是有護衛回來過。然後院兒裡頭先前剩下的護衛,大多那趟都被叫出去了,一直到現在,也沒聽著有人回來。」
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賀七娘打開門朝外走去。
這場著實異常的雨,令她心底的擔心就像是破土而出的苗子,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生越大,怎麼都沒法忽視過去。
她必須得去外頭,親眼看看情況。
沿著廊下快步行走,四周的潮濕水氣如同蛛絲密布,一過身,便沾上裙袂與露在外頭的手背、脖頸。風中滿是濕潤潤的泥土腥氣,叫已經適應了伊州乾燥天氣的賀七娘極為不適應。
天空黑沉沉像是一口被倒扣著的鍋,時不時有利刃一般的閃電劃破天際,一瞬照亮腳下的路。
風雨燈在這暴雨狂風中左右搖擺不停,持燈的僕婦緊緊跟在賀七娘身側,倒是沒有出聲勸她停下。
隨著她們與前院的距離越來越近,隱約傳來的嘈雜與吵鬧聲,也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似從院牆外遠遠傳來的動靜里分辨出哭喊,賀七娘心下一凜,當即提起裙擺,快步跑了起來。
堪堪跑到院門前,恰有一道閃電落下,賀七娘定睛一看,在門檻與門的縫隙之間,竟有渾濁的水正一股股漫進來,且有著越來越急的趨勢。
「這是?」
喃喃自問,下一瞬,想起伊州城那條橫貫東西的河,賀七娘陡然明白了過來。
眼下竟是因暴雨生出洪澇來了!一貫乾燥、少雨的伊州城,竟是發起洪澇了!
看這情形,想來外頭的洪水已經淹上了街道,那酒坊!
心中焦急,賀七娘當即準備麻煩婦人為她尋身雨具,打算趕緊回酒坊看看。結果一回眼,卻見婦人面上露著疑惑,並呆呆站在一旁對著門下漫進來的水嘀咕。
「這雨水,怎麼還從門外頭灌進來了哩?這門檻也不低啊。」
轉瞬想起許瑾出發前所說的話,賀七娘試探著問:「嬸子在伊州想必也挺久了吧?可見伊州下過這樣大的雨?或者說,那城裡的河,可曾漲上過堤岸?」
婦人聞言先是愣了一下,明白了賀七娘話裡頭的意思後,更是笑著連連擺手。
「哎喲!娘子是說當心發洪澇?娘子說笑了哩,我們這伊州吶,一年四季也就這個時候會下下雨,那河水怎麼可能會漲到堤岸上頭來哩?想多了,想多了喲!」
恰是這時,門外響起更鼓隆隆、久未停歇,伴隨而來的,還有門外打更人高聲的呼喊。
「起了!起了!河漫了!漲水啦!起了!起了!趕緊起了!河漫啦......」
打更人的呼喊聲漸漸行遠,婦人臉上尚未褪去的笑意一時僵住,繼而六神無主地看向賀七娘,嗓門兒由小到大地嚷了起來。
「河這就漫了?河,這就漫上街來了!哎喲,快起了!河漫啦!」
宅子裡剩下的僕婦和零星幾個被許瑾留下的護衛盡數奔來前院,賀七娘看一眼那些護衛身上沾的泥漬,猜想他們應是在發現不對後就已經動手在填沙土泥袋,當即也是將懸著的那顆心稍稍放下了些。
「靜一下,靜一下!嬸子們聽我說,聽我說......」
許瑾院中的僕婦大多是在廚下做工的,一個個雖是久居伊州,沒見過什麼洪澇,但勝在各自都有一把子力氣,且幹活麻利。
安排剩下的護衛各自帶上幾名僕婦,利用廚下攢著的米糧麻袋,填了沙土後,墊在各處與街道相接的門檻。
賀七娘看一眼被打開的前門外洶湧漫進來的泥水,還有外頭不住奔走的人,拿起僕婦們備好的蓑衣和斗笠穿上,提起風雨燈,顧不得旁的,淌水往外走去。
「娘子?」
「我回酒坊看看......」
切切實實地踏上外頭的街,賀七娘才知道,這場由暴雨帶來的天災,只怕比她先前所想像地,還要嚴重得多。
宅外的門檻本就立在兩三階的石階之上,所以從裡頭看去時,倒也不會覺著外頭的水淹到了一個多麼誇張的地步。
可等她淌進水中,及膝的泥水瞬時打濕蓑衣和裙擺之後,賀七娘這才切身感知到,伊州城即將面臨著的,到底是一場怎樣的劫難。
泡在渾濁的赤黃泥水中蹣跚前行,蓑衣掛上泥漿,壓在身上愈發的沉。身邊漸有人慌不擇路地竄過,更是使得泥水飛濺,讓過往之人盡數變得越加狼狽。
水面上,間或有破碎的木板,瓦片,亦或是結成凌亂一團的稻草飄過。
賀七娘一步步往酒坊所在的街巷走去,更是想都不敢想,這般暴雨連同河水的浸泡下,那些完全靠黃土磚砌起來的矮屋,又會變成怎樣一副田地。
曲室里才被她晾上的曲磚她都已無暇顧及,眼下,只求老天開眼,快些止住這場雨,好歹讓這座城度過眼下這一劫才是。
————
沒多遠的路程被賀七娘渡出了跨越千山萬水的架勢,等她看見尋鶴酒坊的牌匾時,天已大亮,罩在伊州城上空一天一夜的烏雲,終是散去了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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