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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朝臥房門口掛著的厚實布簾揚了揚,賀七娘語氣如常。
「安置到裡頭去吧。」
親眼見著遠松他們小心翼翼地將方硯清放倒在火炕上,賀七娘如屹立在狂風中的勁松,筆挺站在一旁,目不斜視。
等到遠松他們陸續出去安排接下來的事,賀七娘這才猛地泄去強撐著的那口氣,岣嶁著身子,哭喪著臉看向方硯清。
他雙目緊閉,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她湖水青色的褥面上,枕著她精心挑選的頭枕。
對此,賀七娘只是暗自慶幸。
好在她沒有聽店家的意見,挑那正紅煙紫的褥面,鴛鴦成雙的頭枕!
愁眉苦臉,順著習慣,賀七娘癟著嘴,抬腿往炕沿上坐去。
之前,方硯清大半個人都壓在她身上時,雖有栴檀在背後撐著,但她雙腿所承擔的重量也是一點不輕。
站得雙腿麻木,不動時還並未覺得有多難耐,這一旦動了,賀七娘頓感小腿肚又酸又脹,很是不適。
自由的那隻手捶打著腰腿,賀七娘躬下身子,整個人向下坐去。結果才堪堪靠到炕沿的邊,眼神一瞟,她立馬噌地一下就彈了起來。
無他,只旁邊就躺了個活生生的人!
萬不能在屋內營造出一種,方硯清躺在她歇過的被褥上,而她與他同在一處炕上的假象!
否則,哪怕她是坐著的,賀七娘也怕她會在腳底轟然竄起的羞窘里,被自己陡然攀升的體溫燒成一撮灰燼。
不得不拜託栴檀幫她從屋外拿進小小一個胡床椅,賀七娘將這不大的胡床塞在身後,徑直坐下,並將腿打直。
雙腿的酸痛令她齜牙咧嘴,與方硯清相連的那隻手,倒是正好可以靠在炕上。
院裡,遠松他們正是跑進跑出,燒水、送傷藥、去取乾淨衣物、商量今日善後的未盡事宜,一個個忙不停。
賀七娘百無聊賴地坐在撐開的胡床上,兩腿伸直、併攏,將身子靠在後頭的木柜上。
只她穿著鞋履的兩隻腳,時不時用腳尖撞撞彼此,並順道偷看一眼......再偷看一眼炕上躺著的方硯清。
燈影憧憧,昏黃的光填滿不大的臥房。靠牆立著的木櫃,在火炕上罩下一片陰影。
方硯清安靜躺在上頭,一半的身子被掩於陰影,一半的身子為燈火照亮。
屋裡有淡淡的血腥味,賀七娘偏頭靠在木柜上,盯著他發呆。
平日裡笑著時,方硯清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總會為他平添幾分風流之態,讓人下意識就會想親近他。
如今,他面上血色褪散,雙唇泛白,緊鎖的眉眼倒是惹人對其生憐。
即便他鼻樑高直,下頜線條分明,怎麼看都是個堅毅的男子漢。
努了努嘴,賀七娘對自己那見了一個人長得顏色好,就額外能容忍、對其寬待的臭毛病表達了嫌棄。
可是,她偏就是止不住擔心。
她,真的很擔憂方硯清的身體......
今夜的這些事,實在太過於超脫她的認知。
賀七娘這會兒靜下來後,細細想去,心知若非她曾經歷過前世那一幕,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維持眼下鎮定。
可是,方硯清緣何會遭遇今日之事,他又到底是怎樣的身份,她也全然不想過問。
正如她之前所想,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縱是再親密無間,也得給彼此留一處。若對他人想要隱瞞之事刨根問底,那便是過界了。
方硯清從未對她提到過他為何來伊州,想來,這便是他不願意讓她知曉的界內之事。
更何況,她此時此刻才察覺到,對於方硯清,她竟是這般的不了解,也是這般的,未曾上心。
賀七娘收回視線,轉而盯著自己的腳尖,並長嘆了一口氣。
順著今夜之事抽絲剝繭,方硯清性情的變化,其實早在他們戈壁重遇之時,就已有了苗頭。
偏她先入為主,只將人當成洛水村的方夫子,總去刻意忽視那些違和的,與以往不同地方。
她只道他應是為家中事務所困,心生鬱氣。只道他是換了服貌,這才會讓她生出他好似變了個人的錯覺。
卻不想,原是他一直將自己的性情、自己的病症,壓抑得這般深。
歸根結底,其實是她厚顏無恥地將方硯清視作摯友,卻連最基本的關心,都沒有給予他。
好在,即便今夜見了方硯清那般乖戾無常的樣子,在片刻的心驚與慌亂後,賀七娘仍沒有對他生出類似於懼怕、厭憎、埋怨的情緒。
是他,在她孤立無援之際伸出援手。
是他,在無際黑暗中,給予她一份關懷與照顧。
還是他,在她死裡逃生之際,無聲予她安撫。
無論是洛水村中,青衫溫雅的方夫子,還是今夜這個性情乖戾,下手狠辣的方硯清,她永遠都會站在他身後,支持他,陪他度過難關。
鬼使神差地直起腰,賀七娘趴在火炕邊沿,伸出手。
賀七娘想要為方硯清展平他皺成一團的眉心。
「娘子,我們......」
火速收回手,賀七娘砰地一下靠回木櫃前,飛快眨眼,竭力控制面色如常。
看向門口,遠松和栴檀正一前一後地打起門帘,走進屋來。
很好,他們還沒有發現。
心神稍定,賀七娘看眼他們手中拿著的東西,輕聲問道:「是要為他清理傷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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