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果然,屋內並沒人有心思飲茶。
矮榻一側,是雙手抱了佩刀的栴檀靠牆而站。雙目無神,一看就又在犯她那愛發呆的老毛病。
而矮榻對面,屋內正中站著的,正是才從秦州城趕來,風塵僕僕的兩位管事。
這二人眼下雙手捧了冊頁,正一動不動地躬身立在屋中。
他們各自的頭都垂得恨不能扎進腳下地磚一般,細看之下,其中一位更是連額角的鬢髮都已汗濕。
「郎君,事已辦妥。」
遠松對那即刻就要昏死過去一般的管事們視若無睹,只徑直走到矮榻前回了話,然後一聲不吭,垂手站到矮榻的另一側。
眼觀鼻,鼻觀心,儼然化作了屋裡多出的一盆羅漢松盆景,丁點兒動靜也無。
屋裡徹底靜了下來,凝寂擴散,只剩矮几上燃著的香爐里,縷縷青煙舞動飄散。
伊州十月的天氣里,豆大的汗珠徐徐落下,砸進淺灰的地磚里,在腳下印出交相重疊,並不規整的圓。
印記邊緣四濺綻開,倒與血珠濺落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遠松面無表情,心中卻在猜想,栴檀會不會已經站著睡了過去?
懶怠悠忽似在置身無趣筵席上一般的郎君,終是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想好了?」
幾乎就在郎君開口的同一瞬,撲通兩聲,屋內原本站著的兩個管事已是重重跪下。雙手仍是將冊頁高舉,但前額已然磕及地面。
遠松趁機偷看一眼栴檀,她沒睡著,只是仍在發呆。
而郎君雖是開口說了話,動作也未變,仍是之前那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不過,屋中這兩位秦州管事的動作,倒是有了變化。
其中那個額角潺潺淌汗的,已是率先開口回話,就是那嗓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緊張,一開口的聲音喑啞非常。
「郎,郎君,是,是屬下們大意疏忽,這才,這才漏了消息。」
「屬下們已擬好,秦州諦聽上下願依規受懲。屬下自鞭一百,入突厥諦聽暗屬……」
屋內只剩下管事們紛紛告罪的聲音,遠松見郎君一下下敲打的手指微頓,便上前一步,拿過這二人手上捧著的冊頁,雙手奉到郎君身邊。
緊接著,那點在膝頭的手指已是朝門口處點了點,遠松意會,轉身走到二人身前站定,平靜得仿佛在說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秦州康家手握數條連貫東西的商道,在九姓胡族群中地位斐然,有極重的話語權,各方皆對他們手中的東西虎視眈眈。」
「康家這一輩,只有這一個嫡系子嗣,若他命喪,這後果,想來你們也心知肚明。」
「如今秦州諦聽冊頁已交,遠松自會處理接下來的事情。至於你二人,允你們所說,自入突厥便是。但你們需記得,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是!」
高懸在脖頸上的鍘刀終於落下,鬢髮盡濕的兩位管事保住自己的命,知道郎君的脾氣,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多說,道一聲屬下告退,便邁著虛浮的步子離開。
遠松送了二人出門,將門闔上的同時,一直靠牆發呆的栴檀終是換了個動作,但仍一言不發。
遠松將矮几上的兩盞冷茶撤下,見方硯清仍未變換動作,猶豫半晌後,到底是開了口。
「郎君,我們不請賀娘子去東都嗎?」
尚在洛水村時,遠松就是負責料理瑣事,定期回話之人。
離開的那晚,郎君頂著掛了些皮外傷的肩膀,混著一聲酒氣回書塾後沒多久,竟直接吩咐啟程返回東都,當時,遠松還以為他是急著回去處理殿下吩咐的事情。
可真等他們一行回到東都之後,遠松這才發現,好像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郎君天天跟被抽了脊骨一樣歪在府中,壓根兒就沒去理會大長公主那邊的屢次挑釁,還有急得嘴角生了燎泡的殿下。
直到秦州傳來賀娘子動用憑帖的消息,郎君這才動身來了伊州。
殿下以為郎君是為尋報復大長公主的機會而來,遠松卻以為,他此行,是為了來帶賀娘子去東都才有的,可現在?
遠松百思不得其解,連帶著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都顯出些許糾結與疑惑的情緒。
矮榻上那一直闔眼作假寐狀的人倒是終於坐直了身子,拿起手邊茶盞喝了一口。
若賀七娘在此處,這茶盞輕搖時,她應頃刻間就能嗅出,裡頭裝著的並非茗茶,而是酒。
甚至,還是她親手釀的酒。
對此,栴檀二人已是見怪不怪。
而遠松,也從郎君的沉默里,猜到了他的意思。
就像狩獵時,不遠不近跟在註定逃不掉的麋鹿身後,看它不遺餘力地逃上一路,最後力竭倒下,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籠中之物。
郎君曾說,這樣,會讓這場狩獵更有意思……
「撬開了嗎?」
聽到問話,遠松抬頭,正是對上了郎君冷冷望來的眼。
瞬時明白了內里的警告之意,遠松自知越矩,當即斂下雙眼,搖搖頭,只將今日伊州府牢里遞出的消息低聲說出。
「人昨夜死的,說是耐不住刑,自己撞牆死的。」
「呵。」
一聲冷笑,方硯清站起身,背在身後的手拇指捻著食指搓了搓,聲音里滿是冷意。
「看來這伊州城裡,倒還真藏了條大魚。」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