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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膝上的裘衣隨意丟上火炕邊沿,賀七娘木著臉,探手撿過插梳,連同那根刻了朱槿花的木簪子一道收進了她的衣襟里。
右手撫上鬢邊,她面無表情地將臉頰旁散落的髮絲別到耳後,然後撐著火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視線掃過屋內屬於方硯清的痕跡,她眼底迅速閃過冷峭,繼而收斂。
若無其事地彎下腰,賀七娘將收拾出來的酒罈一個個搬去儲酒的屋子。
長柄竹勺尤帶一抹青色,瓊漿瀝瀝落下,在酒罈中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漣漪。
分好酒,在一一封壇。
賀七娘一臉麻木地做著這些她早已爛熟於心的活計,一舉一動,恰似被人提在手中的木人傀儡,全然沒有丁點生氣。
做完這一切,她也沒的精力再做旁的。
默默回了屋子,賀七娘坐上炕。將衣襟里的木簪子和插梳取出,並排放好,擱在臨窗放了銅鏡的矮几上。
稍稍後退,她將雙腿蜷起,又用雙手環住膝蓋,將下巴靠在上頭,靜靜望著那無論是材質,還是精細程度都天差地別的兩樣飾物。
院內,時不時傳來來寶聽到巷內路人行走後的吠叫,就連那頭跟了她許久的驢子,也會時不時湊熱鬧般叫上幾聲。
隨著天色變換,間或還有鄰舍將水桶投入水井的噗通聲響,混有灶間油鍋嗤啦,鐵鏟翻動的聲音隱隱傳進屋子。
可是,這所有的生機與人間事,都被賀七娘隔絕在外。
她只是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眼不錯地望著它們。
她在等,等一個人叩響門扉,等一個人同她解釋。
窗後日光漸漸西移,隨著夜色的降臨,屋內光線逐漸變暗,及至完全為黑暗所吞噬。
當北風再度凜冽地呼嘯,來寶嗚嗚咽咽地從門縫裡擠進來,乖乖趴到抗下團成一團時,那人卻還是沒有回來。
賀七娘雙眼直愣愣地望著窗外夜色,一夜枯坐到天明。
看著窗外一點點亮了起來,忽然之間,賀七娘就想到了她的阿耶。
阿耶當年也是如此,早早出門卻又一夜未歸,然後,就再也沒了音訊。
驀地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一幕,賀七娘緩緩自雙膝間抬起頭。
難道,他又在外頭遇到什麼事了嗎?莫非,又是那些蒙面賊人?
突然闖入腦內的猜想唬得賀七娘心頭一緊,她忽地直起身子,面上是難以忽視的擔憂。
再顧不得旁的,賀七娘迫切想要確認方硯清的安全。
久久未動,她才稍稍鬆動了手腳,一瞬便有難以忽視的酸麻襲來,刺得賀七娘險些落淚。
忍住雙腳的酸麻,賀七娘咬牙挪到院門處。
豈料,她一打開院門,就同一張尚算的臉對上,這人好似,是方硯清身旁隨行的護衛。
賀七娘面上一喜,正待出聲,卻聽到這個一身黑衣的男子同她說。
「賀娘子,我等奉郎君之命,來取暫存此處的箱籠書籍。」
「二......」
眉頭一瞬擰起,又飛快舒展。
賀七娘指尖死死摳進掌心,側身讓人進去,並將險些脫口而出的字咽下,在來人疑惑的眼神中,淡淡一笑。
「東西都在偏屋放著,你們自去取吧。不過,你們郎君現在何處?我有事尋他。」
「我們郎君現下正在巷外,等我們收拾好箱籠,就......」
將來人未盡的話拋諸腦後,賀七娘先是不緊不慢地跨出門,然後一步一步,小跑起來。
就在她終於跑到馬車前停下時,面上卻是落了一抹涼意。
賀七娘下意識抬頭看去,正見似可吞噬萬物的灰濛天際之中,又再度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
方才的那抹涼意,便是遙遙墜下的雪,親撫過她的面頰。
不想再給自己胡思亂想的機會,賀七娘徑直走到車轅處。她道一聲我有話問你,隨後伸手想要推開車門,卻在感知到門後的阻力後,不由愣在當場。
這般行色匆匆,連道別都不願之餘,竟是連同她再見一面也不願了嗎?
收回自己的手,賀七娘心頭哂笑。掩去眸中失落,她站在車下,隔著那扇緊闔的門,開門見山地開了口。
「你認識許瑜嗎?」
車內的人沒有回話,周遭隨之靜了須臾。少頃,裡頭傳出用手指輕叩車門的聲響。
聽到這聲音,原本靜立在一旁的馬夫走上前來,頗有些抱歉地同賀七娘說道。
「賀娘子,還請您讓一讓,郎君這是吩咐該啟程了。」
見狀,賀七娘怒上心頭。
她上前一步,將手按上車轅,不禁拔高了聲音。
「方硯清!你到底認不認識許瑜!他的東西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賀娘子,賀娘子,勞您讓一讓......」
隨此動靜,斜里伸出兩隻手,橫在賀七娘身前,隔開她同馬車的距離。
原本酸澀的雙眼在看到這一左一右攔在她面前的護衛後,終是滾落一滴淚珠......
深深看一眼緊闔的車門,賀七娘四指併攏,用指腹用力抹去下頜處顫巍巍掛著的那滴淚珠,冷笑著往後退了兩步。
「很好,很好!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指甲嵌進掌心,賀七娘似笑非笑地點點頭,隨即果斷轉過身,朝另一頭的街道走去。
豁出臉面地糾纏他?就為求得他口中一個確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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