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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給我。」
隨他的視線低頭,賀七娘這時才看清,原他指的是前頭她為了去抓那支沙匪們射丟的箭時,被地上碎石磨破的指腹。
猜到他想做什麼,賀七娘垂下頭,將手指往掌心裡藏了藏,間或還吸了吸鼻子,最後囁嚅應著。
「不用的,不用的,手上不打緊。」
其實,她之所以第一反應就是避開與方硯清的接觸,倒也不是拘泥於什麼怕麻煩了他,或是因為方硯清現在看上去像是在生她的氣。
純粹是賀七娘現在只消一對上方硯清那雙眼,就能清晰看見半柱香前,站在他的馬車前嚎啕大哭的自己。
一回憶起剛才,方硯清親自下車,扶著哭得不能自已的她上馬車時,周遭那詭異得仿佛撞了鬼打牆的寂靜,賀七娘現在就恨不得找個木頭板子,把自己釘進馬車車廂裡頭,不再見人。
小心翼翼地覷一眼方硯清,見他仍是冷著臉,一言不發地朝她攤開手心,賀七娘遲疑一瞬,習慣性準備將自己的那隻隱隱作痛的手往襖子上擦。
見了她的小動作,方硯清再瞥一眼她那身撣都撣不乾淨了的羊皮襖,到底是再無法假裝冷漠。
搶在她把手擦上襖子之前,一把捏住她受傷的右手,將指尖攥進了他的掌心。
右手指腹被他輕輕捏住,方硯清動作輕柔得就像是在翻閱一本易碎的陳年古籍。
先用沾了溫水的帕子仔細擦過,又用細細的銀針輕輕挑出那些刺進皮肉的細小砂礫,最後,再薄薄地給她敷上一層藥。
賀七娘盯著方硯清頭上束髮用的青玉冠,不知怎的,眼底一澀,險些再度掉下眼淚。
她本不是一個眼淺愛哭的性子。抑或說,自阿耶離家後,她就不能再任性、愛哭。
便是先前,她以為康令昊已喪命於這戈壁之中時,都還可以勉強用理智克制住情緒。
可遙遙見了馬車裡的方硯清朝她走近,那一直被強壓在心底的恐懼,骨縫裡沁出的後怕,甚至連帶那一直被她刻意封存的記憶,全都爭先恐後地湧上心頭,讓她再也憋不回自己的眼淚。
伴著一聲哽咽到含糊不清的方夫子,賀七娘肩頭抽動,漸漸哭得連眼前人影都看不真切了。
哭著哭著,不光哭得她腦仁抽疼,連帶著她的腦子,也給哭得糊塗了。
方硯清已是再三縱容,甚至還允她捏住自己的袖擺,打算引她上車。
可賀七娘手指捻上他衣袖的一剎那,倒是哭得更厲害了。
她扯著他的衣袖,也不往前走。
只一個勁埋著頭,縱容接二連三的淚砸進他的袖間,浸進玄黑衣料中,消失無蹤。
那人在她身前輕嘆,眼下所見衣擺輕動,下一刻,沁滿冷香的懷抱虛虛將她納入其中。
保持著不算過界的距離,方硯清的手先是稍顯遲疑地落在她的背後,而後一下一下,逐漸變得溫柔且堅定。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卻在這片不知吞噬過多少無法歸家之人性命的荒蕪戈壁上,無聲安慰了她......
此刻,緩緩行進的馬車之中。
想到那一幕,賀七娘耳根與臉頰皆燙得厲害。她下意識拉遠與方硯清之間的距離,身子緊貼著車壁,眼神遊離。
直到目光落定在車廂頂,她便兩眼直勾勾地向上望著,恨不能用視線在上頭戳出兩個洞來。
「好了,還好傷得不深,修養兩日應就差不多了。」
受傷的手指一一被收拾好,方硯清將她的手輕輕放回案上,繼而收拾好手邊散開的傷藥,再淨了手,將那擱在一旁的戒子戴回指間。
而她的視線,到底是不好再繼續躲避。只能是一面道謝,一面刻意忽視掉心頭羞赧,開始正視於方硯清。
其實,他此刻的模樣,與洛水村中的溫雅夫子形象,差距甚大。
原在馬車下看了一眼,賀七娘還只發現他在左手食指上戴了枚沁綠通透的碧玉戒子。
如今見著,竟還不止一枚。
一起的,原還有一枚用黃金絞作竹節樣式的戒子,被佩戴在他左手中指上。
方硯清的手也生得好看,修長白皙,卻也骨節分明。
賀七娘還曾暗自嘀咕,覺得他的手,看上去都不像一個慣只握筆桿的讀書人。
如今見他徐徐在指間套上這一枚枚戒子,沒來由的,竟叫她看得心頭撞鹿。
悄悄後退,想將身子挪得離書案後的方硯清更遠些。
賀七娘驚覺,這一動,昨夜落馬時脊背那股尚且可以忽視的鈍痛,竟也顯現了出來。
忙著低頭藏起她因挪動身子而疼得齜牙咧嘴的表情時,車廂另一側的車窗,被人從外叩響幾聲。
「說。」
「郎君,那武人身上的斷箭已拔,並用傷藥止住了血,暫無大礙。另外,遠松已回,留了一活口,已令人快馬押往伊州。娘子的棗紅馬,也已完好帶回來了。」
先前,依照方硯清所吩咐的,那黑衫人,也就是這人口中的遠松,帶著一隊弓手按賀七娘所說的方位,追去了胡桐林。
而傷重不醒的康令昊,則被方硯清安排著,由後來現身的另一人攙著,帶去了後頭的馬車裡料理傷處。
當時聽得那人開口同方硯清回話,賀七娘這才知曉,原來那位於馬上一弦射雙箭,英姿颯爽之人,竟是一位女娘子,名喚作栴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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