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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我眼淚都要落下來。
熟悉容與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其實並不好相與,會發脾氣,會罵人。
尤其是春闈一案後,常常陰晴不定,前一刻還如沐春風,後一刻,就大發雷霆。
他也殺人。
那些與他對立的,不和的,他都會一一除去,可詛咒生父這種事情,他不做,也不屑做。
更何況,他都做了幾十年太子,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別?
「這些年,我一步一步經營,一步一步忍讓,一步一步小心,睡覺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到頭來還是被人算計去了。」
他的聲音,有種萬念俱灰的寒意。
「是天道如此嗎?」
我直起身子:「殿下,臣斗膽問一句,何為天道?」
他微微一愣。
「父慈子孝不是天道,兄友弟恭不是天道,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也不是天道。」
我豁出去了:「所謂天道,是誰強,誰便是天道。」
韓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殿下,形勢已經很明朗了,做決定吧。」
形勢何止明朗,甚至連結局都已經寫好了。
成者王,敗者寇。
那人布下的這一局,是絕殺局,沒有給太子留丁點後路。
太子如果等待發落,以陛下如今閉而不見的局面,十有八九貶為庶人,圈禁至死。
而太子的一眾追隨者,多半是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
容與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能容忍自己從高位落下來,成為大逆不道的罪臣賊子,像條狗一樣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祈求新帝留他一條性命?
他說了,他不是這樣的人,這不是他的風骨。
一個人是有風骨的,這是上天和環境獨獨賜於他的。
他做不了狗,只會做一頭孤狼,仰天長嘯,奮力廝殺,爭一個魚死網破。
容與沒有說話,而是在庭院中來來回回的踱步。
他在猶豫,在為難,在權衡,在掙扎,在自己和自己戰鬥,我知道,他心中的仁,又跑出來作祟了。
「殿下。」
我大喊一聲:「但凡陛下他信你一分,他都會派人來查明此事,如今宮門緊閉,不進不出,他就是不信你啊。」
容與整個人劇烈的顫抖起來,喉間緊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兩行熱淚從他眼中緩緩滑落。
「果真天家無父子嗎?」
我和韓明都不作答。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多說無益,是該他做決斷的時候了。
許久,容與幽幽嘆出口氣,彎腰一手托起一個。
此刻,他的雙眸中有灼灼烈火,亮得嚇人,我和韓明都暗暗鬆了口氣。
「你們,隨我進房來吧。」
房裡,早有數名太子的心腹在等著,他們的臉上和我此刻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
等待著太子決定他們的未來,要麼生,要麼死。
二更、三更、四更……我們商量了整整一夜,才把事情商量妥當。
這時,內侍端來酒,一碗一碗的倒出來。
容與端起酒碗,一個一個與我們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這酒說不出的辛辣,喝下去,直衝頭頂,沖得人眼淚都要流下來,容與說你們都去吧。
我走在最後,轉身回看了一眼。
容與站在窗前,燭火在他身後跳躍,臉上很平靜,只是眼睛裡有淚光。
我忽然覺得,如果他沒有生在帝王家該多好?
做一個尋常的讀書人,娶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生一堆普通的孩子;
如果時光停留在九年前該多好?
那時,先生還在,見溪整天搗鼓他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小師妹和山石整天眉來眼去,我整天圍著林壁長,林壁短。
而容與雖不見人影,卻常常被先生誇起。
你們的大師兄啊,小時候讀書就勤奮,一筆字寫得也好,做的文章拿出去,誰都夸……
第644章 天道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四;
天色微亮時,我回到府里。
這一日,陛下依舊沒有早朝,四九城看上去風平浪靜,路上也沒見幾個巡街的士兵,實則內里已是巨浪滔天。
我的時間不多,要預備一下後面的事情。
首先是我的父母,我的家族。
事成自不必說,他們會因我而享榮華富貴;事敗我便是褚家的罪人,褚家必定受牽連。
我愧對父母,愧對列祖列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這輩子不曾娶親,無兒無女,至少,我不曾愧對他們。
我在給父母的信中寫道:
生育之恩,養育之恩,若有來世,一併還報;若無來世,我願做街市上的一方青磚,受千人踩,萬人踏,只為求二老投胎轉世後,一生平安喜樂。
這人世間太苦,做人太苦,青磚無知無覺,卻能填路,甚好!
其次是我的幾個至交好友。
人這一生,朋友多,好友少,至交好友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一給他們留了一封信。
最後一封給見溪。
還是那句老話,什麼都不要做,連收屍都不必,每年清明中元替我燒一疊紙,多敬我幾杯酒,就是全了我們同門一場的緣分。
最後的一點時間,我留給容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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