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投緣
「端木姑娘,不知道可否與我手談一局?」藍蕙一坐下,就矜持地笑道。
藍蕙是與其他幾個姑娘一同來的,目的當然是特意來請端木緋指教一二。
沒等端木緋應下,其他姑娘已經迫不急待地接口道:
「端木姑娘,你昨天那局快棋下得實在是令我嘆為觀止啊!」
「是啊是啊。端木姑娘,我看你一息落一子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怎麼就能顧全大局,把那北燕二王子逼得毫無還手之力?這要是我,恐怕早就亂了手腳……」
「你是你,端木姑娘是端木姑娘,這人與人自然是不同的……可惜昨日我不在,沒能親眼目睹。」
姑娘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
端木緋就吩咐綠蘿道:「綠蘿,你去取棋盤和棋盒過來。」
言下之意就是答應了。
不多時,屋子裡就靜了下來,姑娘們全都靜靜地觀棋,只剩下那清脆響亮的落子聲迴蕩在空氣中……
一個時辰後,以藍蕙為首的姑娘們就心滿意足地走了,一個個嘴裡對端木緋的快棋讚不絕口,感慨地說著什麼「開了眼界」、「足以與遠空大師披靡」、「難怪游尚書會輸」云云。
碧蟬才把人送走,就有宮女送來了一張帖子。
包括林四公子和杜大公子在內,幾個素有才名的少年公子同共在翠微園裡擺上了棋局,請端木緋前去指教。
這帖子都送上門來了,回絕反而不美,於是端木緋便理了理衣裳,去了翠微園。
這一日,端木緋足足與人下了一天的棋,饒是她再好的耐心,也有幾分厭倦了。
她想了想,當晚就琢磨了一個殘局,令人把棋局擺在了瑤華宮前,明言若想與她下棋就先得破了這殘局。
殘局擺出去後沒半天就引來了不少抄棋譜的宮女,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近半個時辰,這才慢慢散去了。
幾個少年公子正聚在翠微園,他們一拿到宮女抄好的棋譜,立刻就攤開在了石桌上,參詳想來。
沒想到,這一看就著了迷。
「這個棋局看著眼生得很,我好像不曾在那些知名的殘譜上見過……」
「妙哉妙哉!你們看這黑子與白子環環相扣,纏得難分難解,局中有局!」
「看似死局,又似有一條生路,可這生路又似通向另一條死路……」
藍衣公子怔了怔,忽然發現最後一個男音有些耳生,好像不是他們在場的四人說的。
他不由打了一個寒噤,有些僵硬地轉頭看去,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形矮胖、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
涼亭中的其他三位公子也看到了此人,急忙對著那中年男子作揖行禮:「游大人。」
來人正是吏部尚書游君集。
可是游君集根本沒理睬他們,那神色仿佛是著了魔似的,痴痴地看著那張棋譜,嘴裡喃喃說著:「妙啊!實在是妙!」
須臾,游君集方才抬眼看向了那藍衣公子,「程家小四,這棋譜就先暫時借我一觀!」
他不客氣地抄起棋譜,就走了,留下涼亭中的四位公子面面相覷。
「久聞游大人是個棋痴,看來傳言非虛。」
「……要不我們再使人去抄一份棋譜?」
「劉兄這建議好!」
隨著這棋譜在獵宮中傳開,瑤華宮的門口又熱鬧了起來,不時有人親自過來賞棋局,卻一時半會沒人能解開這殘局。
於是,端木緋就徹底清淨了。
她的香囊才做了一半,現在總算有時間把它做完了。
做這個香囊不是為了熏衣,而是為了驅蟲。雖然現在不是夏季,但是山林間的蟲蟻委實不少,她上次進山回來後就發現手腕處多了一個小紅疙瘩。
她記得《御香譜》上有一個香方可以驅蟲蟻,就試著找了山林中現成可以採摘的香料藥草自己動手調配了,又縫了一個簡單的葫蘆形香囊。
她本就不著急,已經慢悠悠地做了四五天,到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把配好的香料放入香囊中,封好口子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呱呱!」
端木緋正俯首剪斷線頭的時候,小八哥激動地在案頭跳著腳,張嘴叫著。
「這不是給你的。」端木緋無奈地說道。
這隻貪心的小八哥啊,仿佛覺得她們準備的東西都是給它的,以致最近綠蘿和碧蟬都小心翼翼,尤其把端木緋的首飾匣子看好了,怕一不小心就落入鳥嘴中。
「呱呱呱!」小八哥又激動地叫了幾聲,看它的方向似乎不是對她叫的。
端木緋想到了什麼,抬眼順著它的視線望去,窗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著靛藍錦袍的少年,縷縷陽光下,少年無暇的肌膚仿佛最上等的美玉,散發著瑩潤的光芒。
端木緋嚇了一跳,小臉上卻是直覺地露出了燦爛的笑靨,「封公子……」他特意來找她可是有何指教?
她這一閃神,手上一空,那隻香囊就被小八哥尖尖的鳥喙叼走了。
小八哥一得逞,就展翅飛了起來……
「小八……」
端木緋驚呼了一聲,下一瞬,就見封炎上前了一步,左臂隨手一抓,抓住了香囊的一端。
小八哥不死心地在半空中撲棱著翅膀,當對上封炎那如狼一般的眼眸,瞬間就慫了,「呱」,它鬆開了鳥嘴,拍拍翅膀飛走了。
封炎抓著那個葫蘆形的香囊湊到鼻尖聞了聞,一下子就聞出些熟悉的味道來,揚了揚眉,問道:「這是驅蟲的香囊?」
端木緋應了一聲,有些納悶,他是怎麼「偷溜」進來的?
封炎似乎沒看到端木緋微僵的小臉,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端木緋怔了怔,這才遲鈍地想了起來:是啊,明天就是「端木緋」的生辰了。
下一刻,就見窗外的封炎抬起了右臂,端木緋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拿著兩個色彩絢麗的紙鳶,尾部拖著長長的「尾羽」,兩隻雙翅大展的鳳凰躍然紙上,色彩絢麗,筆觸細膩,似在抬首吟唱,形態十分靈動……
「這一鳳一凰畫得真好!」端木緋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贊道。
鳳為三尾,凰為兩尾,也就是說這對紙鳶一隻是鳳鳥,一隻是凰鳥。鳳凰與龍一般是傳說之物,反而要比尋常可見的貓、虎、孔雀之類的更為難畫,其姿態、神態只能依靠歷代畫作加以揣摩,因而難出新意,容易流於俗套。
然而這一對鳳凰卻把那展翅高吟的姿態把握得極好,鸚鵡似的嘴,孔雀似的脖,鴛鴦似的身……這個畫者應該很擅長畫鳥。
封炎嘴角微翹,他就知道蓁蓁一定會喜歡的!
「這是雪鸞坊的金坊主親手所制的紙鳶,就送給你作為生辰禮物吧。」封炎又道,隻字不提這紙鳶是他命人快馬加鞭從江南剛剛送來的。
江南的雪鸞坊,端木緋也是知道的,是個百年老鋪,專門只製紙鳶,也只賣紙鳶。
那位金坊主不僅是製紙鳶的高手,也是畫蟲鳥的高手,無論蝴蝶、蜻蜓、瓢蟲,還是雄鷹、大鵬、孔雀……皆畫得活靈活現,為不少書畫名家所稱頌。
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端木緋又細細地端詳起紙鳶上所繪的一鳳一凰,聚精會神,完全忘了自己那隻剛剛才制好的香囊。
「沙沙沙……」
微風習習,枝葉搖曳間,把那庭院中的花香柔柔地送入窗口,吹拂著少年與少女那柔軟的鬢髮和臉頰。
封炎抬眼看向了風吹來的方向,下巴微抬,忽然道:「今天的風力正適合放紙鳶!」
端木緋一下子就領會了封炎的意思,主動迎合道:「封公子,我們去放紙鳶怎麼樣?」
果然,少年展顏笑了,衣如碧空,笑如燦日。
之後,二人兵分兩路,封炎是偷溜進瑤華宮的,自然只能再偷溜出去,而端木緋自是光明正大地走了瑤華宮的正門,一路閒庭信步地來到了獵宮外的廣場。
封炎早就在廣場東北方的空地等著她了,其中的鳳鳥紙鳶已經飛得高高,那長長的「尾羽」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燦爛的陽光給那絢麗的「鳳鳥」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鳳嘯九天當如是!端木緋忍不住抬起小臉,一眨不眨地看著翱翔在高空中的紙鳶,大眼亮晶晶的,神采煥發。
只是這麼看著,端木緋就覺得手痒痒了,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封炎小跑過去,她本想自己把那凰鳥紙鳶放上天去,誰想封炎直接把手中的線軸塞給了她。
端木緋怔了怔,從善如流地笑了:「多謝封公子。」
她笑得歡快,臉頰上露出一對可愛的笑渦,封炎雙眸發直,一聲不吭地直接轉過身,耳尖微紅。
端木緋也沒在意,樂滋滋地玩起紙鳶來,扯著線軸,試圖把那鳳鳥紙鳶放得更高,臉上笑容綻放。
背過身的封炎嘴角微翹,在一旁熟練地把另一隻凰鳥紙鳶也放飛到空中。
然而,「凰鳥」才上天,他身後就傳來了端木緋的一聲驚呼,「嚓」的一聲,一條繃緊的紙鳶線擦過枝頭猛然斷成了兩截,跟著那「鳳鳥」就像是掙脫牢籠般一下子就順風朝西南方展翅飛去……
「咳咳……」端木緋僵硬地笑了笑,幾乎無法直視封炎烏黑如墨的鳳眼。
她清了清嗓子,「我去……」撿。
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封炎已然道:「你在這裡等我。」
說話間,他強勢地把手中的線軸塞到了端木緋的手中,完全不容她拒絕。
端木緋抓著兩個線軸,看著封炎大步流星地追著那飛走的鳳鳥紙鳶去了……
須臾,她便收回了視線,這一回,她再也不敢再放線軸了,只在心裡默默祈禱這「凰鳥」千萬不要沒良心地與那「鳳鳥」私奔了!
思緒間,秋風似乎更強勁了,端木緋全神貫注地仰首盯著空中的凰鳥紙鳶。
「九華姐姐,你看這紙鳶真是好看!」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小姑娘清脆嬌嫩的聲音,端木緋的耳朵動了動,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是……
端木緋抓著紙鳶的線軸,轉頭看去,只見七八丈外兩個少女正並肩朝這邊走來,一個十二歲上下,著一襲明艷的紫色騎裝,落落大方,卻又透著一絲嬌慢,正是九華縣主;另一個穿著翠色騎裝的小姑娘才十來歲,比九華矮了半個頭,俏麗可愛的小臉稚氣未脫,笑意盈盈。
剛才說話的人便是這個翠衣小姑娘,端木緋也認識她。
「我記得你是端木四姑娘吧?」九華抬著下巴看著端木緋,隨口說道,那驕傲的模樣仿佛被她記得是一種莫大的榮耀般。
端木緋含笑應了一聲,與二人見了禮,「縣主,封姑娘。」
九華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著端木緋,抬手指著上方的凰鳥紙鳶道:「你這個紙鳶不錯。」
說著,九華隨手從左腕上拔下了一個金鑲白玉鐲遞向端木緋,趾高氣揚地說道:「本縣主這個鐲子給你,你把你這凰鳥紙鳶賣給本縣主!」以她這個鐲子,足夠端木緋再去買十個百個紙鳶了!
端木緋聞言幾乎是傻眼了,緩緩地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
她知道九華為人一貫跋扈,只不過,以前在她還是楚青辭時,九華從不敢在她面前這般無禮。
至於現在……憑什麼她得慣著她?
端木緋輕彎唇角,湊過去看了看九華手中的那個鐲子,一本正經地說道:「這玉是上好的羊脂玉……」
九華嘴角微翹,掩不住自得之色,她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可是下一瞬就聽端木緋搖頭嘆息道:「可惜了,這要是一個完整的白玉鐲子就好了……」
說著,端木緋抬眼看向了九華,正色道:「縣主,碎玉不值錢的!」
九華皺了皺眉,道:「我這玉鐲可是出自江南的琅玕軒!」怎麼可能不值錢!
端木緋也不直接與她爭論,抬眼又望向了天空中的凰鳥紙鳶,「我這個紙鳶啊,也是來自江南,是江南最有名的雪鸞坊金坊主親手所制,金坊主那可是做紙鳶的名家,一年只定製二十個紙鳶,現在金坊主明年的紙鳶早被人訂完了……這個紙鳶那可是可遇而不求的無價之寶!」
九華聽端木緋說了一堆廢話,不耐煩地直接問道:「到底要多少銀子你才肯賣?」她的聲音猛然拔高,顯得有些尖銳。
端木緋比了一根白生生的食指,給了三個字:「一萬兩。」
「你……你說什麼?!」九華氣得臉色微微發青,氣急敗壞地指著端木緋道,「就這麼個破紙鳶你想要一萬兩?!」
端木緋笑眯眯地說道:「縣主,正所謂物以稀為貴。」
這時,一陣忍俊不禁的輕笑聲從後方傳來,封炎大步流星地朝三人這邊走來,手裡還拿著一個他剛剛撿回來的鳳鳥紙鳶。
那姓封的翠衣小姑娘面色微微一變,形容間多了一抹侷促,上前一步對著封炎喚道:「二哥。」
這位封姑娘是駙馬封預之那位平妻所出的女兒,今年十歲,名叫封從嫣。
「炎表哥。」九華一眼就看到封炎手上的那個鳳鳥紙鳶更為精緻絢麗,不禁朝封炎走了兩步,親熱地說道:「你這紙鳶真漂亮,送給我可好?」她直接找封炎討起紙鳶來。
「多謝封公子替我撿紙鳶。」不等封炎開口,端木緋便一本正經地福了福,伸手接過了那隻鳳鳥紙鳶,脆聲道:「縣主,這個紙鳶也是我的。」
她笑著,沒有再說話,但落在九華的眼裡,就仿佛變成了一種嘲笑。
「你……」九華狠狠地瞪著端木緋,又朝封炎看去,見封炎完全沒有為自己說話的意思,氣得跺了跺腳,拂袖而去。
「二哥……」封從嫣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開口,叫著「表姐」追了上去。
封炎含笑盯著端木緋嘴角那抹得意洋洋的笑意,捨不得移開眼,心想:蓁蓁果然喜歡這對紙鳶!下次再找金坊主做個更好看的。
封炎的神情更加溫柔,說道:「我們繼續放紙鳶吧。」
給斷線的紙鳶接上線後,封炎再次替端木緋把那鳳鳥紙鳶放上了天,一鳳一凰兩個紙鳶展開羽翼,翱翔在天際,給那萬里無雲的藍天平添了幾分絢爛的色彩。
秋風緩緩地吹拂著,吹得樹葉漸黃,卻也恰好把紙鳶送得更高……
少女輕快的笑聲迴蕩在風中。
旭日冉冉高升,不知不覺中一個時辰過去了。
眼看著日頭快要正午了,生怕端木緋曬著,封炎開始一點點地收線,這隻紙鳶剛收下,正要幫端木緋收她那一隻,獵場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凌亂的馬蹄聲。
「踏踏踏……」
那急促得好似快板聲的馬蹄聲隱約透著一種不祥的感覺。
須臾,就見一個護衛模樣的男子策馬從獵場中飛馳而出,一直來到獵宮外方才急切地拉住了馬繩。
馬兒高抬著前蹄發出一陣嘶鳴聲,來人根本就等不及停好馬,就倉促地翻身下馬,匆匆進了獵宮,那滿頭大汗、心急如焚的樣子顯然是有什麼要事。
端木緋朝獵宮的正門口望了一眼,順手把線軸給了封炎。她本來幾乎要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然而兩盞茶後,獵宮的方向就傳來一陣凌亂的步履聲。
剛才那個護衛帶著兩個太醫以及幾個宮女步履匆匆地從獵宮中走了出來,還有兩個婆子特意抬來了肩攆,一行人浩浩蕩蕩,一下子就吸引了廣場上不少人的目光。
端木緋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那兩個老太醫的身上,微微蹙眉。難道是出事了?
似是看出了端木緋的心思,封炎抬手做了個手勢,他的小廝落風立刻迎了過來。
「去打聽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封炎吩咐了一句,落風立刻就笑嘻嘻地領命去了。
落風悄無聲息地走到兩個太醫身後的一個小藥童身邊,跟那個小藥童一陣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很快,落風就又回來了,走到封炎和端木緋近前,壓低聲音稟道:「公子,長慶長公主今天進了獵場,剛才偶遇了一群鹿,長公主不慎驚了馬……」所以才特意派了人回來又叫來了太醫在這邊候著。
封炎隨意地揮了揮手,就把落風揮退了。
聽聞出事的不是舞陽他們,端木緋也就放心了。
不多時,獵場的方向又傳來了陣陣交錯的馬蹄聲,凌亂嘈雜,隆隆作響,馬蹄聲越來越近……
一盞茶後,就見七八匹高頭大馬從山林中飛馳而來,馬蹄飛揚,其中有好幾張熟悉的面孔,君然、舞陽、耶律輅,還有……
端木緋的目光倏然停頓在那個坐在耶律輅身前與他同騎的女子身上,雙目微瞠,幾乎傻眼了。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容貌艷麗的婦人,穿一襲大紅色繡牡丹的騎裝,修身的騎裝勾勒出她婀娜豐腴的身形,一頭濃密青絲挽了一個牡丹髻,只是此刻鬢髮微亂,幾縷鬢髮垂落在眼角頰側,一雙烏眸水光瀲灩,透著幾分媚色。
她,竟然是長慶長公主。
長慶慵懶地依靠在耶律輅寬闊厚實的胸膛中,似是蔫蔫,又似是饜足。
廣場上的其他人自然也把這一幕收入眼內,眾人表情各異,或驚或羞,或譏誚或不屑,又或是不以為然,卻也沒人敢上前斥責長慶有害風化。
「母親!母親……」
後面傳來九華緊張擔憂的聲音,伴著她凌亂的腳步聲。
當九華看到馬上的長慶和耶律輅,頓時停了腳步,身子仿佛瞬間被凍僵似的,僵直當場。
馬兒停穩後,耶律輅就率先從馬上翻身而下,瀟灑不羈。
九華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後,若無其事地迎上去了,「母親,您沒事吧?」
「九……」
長慶才吐出一個字,卻是身子一輕,櫻唇間不由嬌嗔地發出一聲令人酥麻的低吟。
耶律輅長臂一伸,就輕鬆地把長慶從馬上抱了下來。
「真是麻煩二王子了!」
長慶抬眼對上耶律輅深邃的褐眸,展顏一笑,眼中瀲灩如波,嫵媚多姿。
九華面沉如水,嘴角緊緊地抿在一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公主太客氣了。」耶律輅一邊說,一邊把長慶抱到了肩攆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起身的同時,大掌像是不經意地在長慶修長的脖頸間滑過,然後才慢慢地退了一步。
四周的下人皆是垂眸,當做什麼也沒看到。
之後,太醫方才快步上前給長慶把脈,望聞問切了一番……
一陣鬧哄哄的雞飛狗跳後,兩個婆子扛著肩攆上的長慶朝獵宮的正門去了,這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走了……等他們的身影從獵宮正門消失後,其他人也就漸漸地散去了。
舞陽沒有跟上去,面沉如水地看著那空蕩蕩的正門好一會兒。
「舞陽姐姐。」端木緋拿著剛收好的紙鳶來到舞陽身旁,笑眯眯地說道,「你今兒在獵場裡可有什麼收穫?」
「就獵了一頭錦雞而已。」舞陽有些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目光看向端木緋手中的那個紙鳶,「早知道本宮還不如與你在這裡放紙鳶呢!……英雄救美?!簡直跟唱戲似的!」
雖然舞陽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很顯然,她話中的「英雄」是耶律輅,那麼「美人」自然就是長慶了。
長慶驚了馬,耶律輅救了她。
但是……
想到方才耶律輅把長慶從馬上抱下來的那一幕,端木緋皺了皺小臉,又覺得有些怪異,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舞陽難掩嘲諷地嗤笑了一聲,盯著那色彩斑斕的凰鳥紙鳶嘲諷地喃喃自語:「明明是頭凰鳥,卻非要當鳳鳥!」長慶長公主府里的男人,這些年還少嘛!
凰鳥非要當鳳鳥……端木緋忽然想到了什麼,差點沒被口水嗆到,恍然大悟。
「咳咳!」她不由乾咳了兩聲。
長慶的駙馬早在五年前就過世了,長慶如今「獨居」在公主府中,不過,長慶的公主府里雖然沒了駙馬,卻熱鬧得很,長慶在府里養了不少花容月貌的美少年,可以說是夜夜笙歌。
長慶行事也不避諱,她的風流事在京中上下可說是人人皆知,連皇帝都有所耳聞,也曾語重心長地勸過長慶幾句,然而長慶不以為然,覺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更何況,她也不是尋常女子,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姐,是天家血脈。
只要有皇帝在,無論她做什麼,別人最多在私底下嘀咕幾句,又有誰敢當著她的面來奚落教訓她!
皇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次日長慶就又往宮中給皇帝送了幾個美人,逗得龍心大悅,卻氣壞了不少後宮妃嬪。
這麼多年來,長慶一直我行我素,漸漸地,京中上下對這位長公主的行事就有了幾分「見怪不怪」的味道。
這些事旁人自然不會對未出嫁的小姑娘家說,京中閨秀聚會時也不好意思拿來說嘴,可饒是如此,也還是免不了一些風言風語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傳入她們的耳中。
長慶的為人行事在大盛人看來是驚世駭俗,然而對於北燕人而言,恐怕是稀鬆平常。
端木緋雖沒去過北燕,卻曾讀過不少關於北燕書籍,書中說,北燕不似中原規矩森嚴,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北燕人生性狂野奔放,覺得男歡女愛天經地義,素有「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的習俗。
看方才耶律輅與長慶又共騎又摟抱的樣子,這兩人顯然頗為「投緣」……
舞陽提起過,北燕這次來是想與大盛和親的,可是耶律輅總不能和長慶和親吧?!畢竟長慶有兒有女,她會願意拋下兒女去北燕嗎?
想著,端木緋的神色就有些複雜,但再一想,又覺得長慶也好,耶律輅也罷,又或者和親,都與自己沒什麼干係。
她定了定神,就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舞陽姐姐,你餓了沒?我們一起去用午膳吧。」端木緋親昵地挽起舞陽的胳膊,二人就說笑著朝獵宮方向去了,完全把一旁的封炎忘得一乾二淨。
君然同情地拍了拍封炎的肩膀,也拉著他回獵宮去用午膳了。
不到半天,剛剛廣場上發生的事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地在獵宮傳開了,人人都在討論北燕二王子在獵場英雄救美並與長慶同騎歸來的那些事,說得是繪聲繪色,一個個都仿佛在現場親眼目睹似的。
聽說,長慶與耶律輅黃昏時攜手共游翠微園,談笑風生。
聽說,長慶與耶律輅在翠微園中,一個撫琴,一個舞劍,琴瑟和鳴。
聽說,耶律輅黃昏進了榮華宮後,就一夜沒出來。
……
連著幾日,流言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傳越熱鬧了,沸沸揚揚。
十月二十五日,安平長公主奉詔而來。
秋獵通常要持續一個月的時間,此時,才剛剛過去了一半。
端木緋前幾天就已經知道安平要來,每年的秋獵都是這樣,先是封炎隨駕來九秀山,等秋獵進行一半時,就換安平過來,封炎回京。
很顯然,皇帝這十幾年來,對安平和封炎母子倆一直都不放心。
倚在窗邊的端木緋無意識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息才逸出口,就被庭院裡的微風吹散了。
端木緋抬眼看著庭院裡的幾叢子母草,目光微怔。
此刻,花開滿枝,朵朵白花純白如雪,恍如小小的仙鶴棲息枝頭,花瓣草葉在秋風中微微顫顫地搖曳不已,卻是迎風傲然綻放!
端木緋不由想到封炎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眸色微深,那朵朵白花映在她烏黑的瞳孔中搖擺著,小巧精緻的花瓣如同白鶴的羽翼撲扇……子母草也叫仙鶴草。
無論皇帝再如何忌憚安平和封炎,封炎的羽翼還是在皇帝不知道的時候漸漸豐滿起來了,誰也不知日後會如何……
「姑娘。」
這時,綠蘿的聲音隨著一陣打簾聲響起,手裡拎著一個兩層的紅漆木食盒。
端木緋收回了視線站起身來,撫了撫自己的衣裙上的褶皺,又理了理鬢髮,帶著綠蘿一起往外走去。
她要去暢月宮給安平請安。
暢月宮就在獵宮正殿的東南方,距離瑤華宮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當端木緋抵達暢月宮時,院子裡還亂著,宮人奴婢們忙忙碌碌,有的正在為安平整理安頓,有的則在收拾行裝。
安平來了,也代表著封炎要走了。
「端木四姑娘。」子月立刻就迎了上來,親熱地將端木緋迎了進去。
宴息間裡點著淡淡的薰香,如同那夏荷吐著幽幽的清香,清雅馥郁,瀰漫屋內,異香撲鼻而來。
安平正坐在一張紅木萬字不斷頭的羅漢床上,身上穿了一件海棠紅寶瓶牡丹刻絲褙子,頭上挽著一個簡單的纂兒,發間一支赤金填羊脂玉髮釵,耳著白玉滴珠耳環,即便打扮清雅,仍然明艷不可方物。
她一路從京城趕來,旅途勞頓,形容間難掩風塵僕僕,卻還是面色紅潤,精神奕奕。
封炎也在屋子裡,正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母子倆的嘴角都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來都心情不錯。
當門帘翻起的那一瞬,封炎的目光便黏在了端木緋身上,嘴角翹起,那雙烏黑的鳳眸閃過如流星般的璀璨光輝,心裡雀躍不已:蓁蓁來給他送行了!
「長公主殿下,封公子。」端木緋走到近前,端端正正地給安平福了一禮,笑得親熱,「這是我今天才剛做的一些點心……」
她想說這些點心是她特意拿來孝敬安平的,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聽封炎喚了一聲:「落風……」
他身後的小廝落風立刻領會了自家公子的意思,上前從綠蘿手裡接過了那個食盒。
屋子裡靜了半響。
「……」安平有些無語地看著兒子,眼角抽了一下。
她如何看不出端木緋這些點心分明就是特意給自己做的,阿炎竟然就這麼厚臉皮地截胡了!
封炎從容自若地捧起了一旁的粉彩茶盅,原本心裡的那一絲依依不捨因為這盒意外得來的點心瞬間散去了。
來日方長!他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
端木緋一對上封炎,哪裡敢說真話,只能甜甜地笑著。反正無論這點心是誰吃,她的心意總歸是送到了。
封炎陪著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後,就有嬤嬤來報說,已經收拾了好公子的行裝,皇帝特意派了禁軍過來護送封炎回京。
語外之音當然是催促封炎該走了。
封炎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當安平想說幾句安撫他時,他已經爽快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後,對著安平道:「母親,我先走了。」
安平微微一笑,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吧。
封炎走了,屋子裡就只剩下了安平和端木緋,端木緋擔心安平失落,就湊趣打諢地說著自她抵達獵宮後的種種見聞,說得是繪聲繪色,不時逗得安平莞爾一笑。
屋子裡一片語笑喧闐聲……直到丫鬟來稟說,駙馬爺帶著公子姑娘來給安平請安。
空氣驟然一冷。
「安平!」
沒等安平出聲,封預之的聲音已經在門帘的另一邊響起,緊接著,門帘一掀,封預之頎長的身形健步如飛地走了進來,他身後兩個模樣有四五相似的少年少女魚貫而入。
著一襲靛青色錦袍的少年約莫十四歲上下,劍眉星目,挺鼻薄唇,步伐矯健,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與駙馬封預之十分相似。
少年名叫封元質,是封預之的庶長子,而他身旁的粉衣少女正是封從嫣。
「見過母親。」
封元質和封從嫣一起對著安平行了禮,形容中透著些許侷促。
他倆已經好些年沒見過安平了,公主府一向拒他們兄妹於門外,安平這些年也從不去封府,兩府形同陌路,涇渭分明。
安平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衣袖,慵懶地說道:「卑賤之禮以君臣為重。」
古語有云:人倫之大以父子為先,卑賤之禮以君臣為重。
安平不提人倫,只說「卑賤」與「君臣」就是讓他們直接行君臣之禮。
封元質和封從嫣身子一僵,二人齊刷刷地看向了封預之,想看看封預之的意思。
封預之也是面色微僵,脫口道:「安平,你……」
話到嘴邊,卻又發現無話可說,這十幾年來,他與安平不知道多少次因為這個話題起了齟齬,他認了錯,也求了情,可是安平心如鐵石。
想著,封預之的眼神一時又有些複雜,暗潮洶湧。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些許,改口道:「安平,阿炎可是回京了?」
安平淡淡地瞥了封預之一眼,沒有說話。
封預之接著道:「安平,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還是勸勸阿炎啊,他這段時間實在是……」風頭太過。
以封炎的身份,本來就該收斂鋒芒,行事低調些,才能讓皇帝安心。
可是自秋獵以來,封炎先是在夜獵中得了魁首,後來又在奔射中贏了北燕二王子,實在是太過招搖了!
他真怕封炎再這麼張揚猖狂下去,一旦引起的皇帝不滿,很可能還會連累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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