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3求雨(二更)
三月二十七日,天氣晴朗,無雨。
三月二十八日,天氣依舊晴朗,還是無雨。
看著這天氣怕是整個三月都不會下雨了,鍾鈺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天一早,她特意讓人找了幾個膽子大的孩子過來,把她這兩天譜好的一支曲子教給了那個孩子。
自她生出這個主意後,就反覆考慮過,吸取了上次學子們的教訓,特意把詞曲都弄得通俗易懂,更像是兒歌,朗朗上口,適合孩子們口耳傳唱。
因為詞曲通俗,小孩子一邊玩遊戲的時候,一邊就會隨意哼唱。
小孩子也是最愛學嘴的,你學我,我學他,這才短短几天,這首兒歌就唱遍了大街小巷。
「星星密,雨滴滴。星星稀,好天氣。星星明,來日晴……」
「日月更迭,寒暑交替,潮汐漲落,四季變幻,雨雪霜露,萬物化育,生生不息。」
孩童們唱得多,連他們的父母長輩難免也會聽一個耳朵,聽得多了,一部分百姓也覺得這兒歌說得有理,這天氣變化如同四季變化,自有定數。
但是眼看著一直不下雨,不少百姓還是難免覺得憂心。
「這三月都快過去了,怎麼還不下雨?!」
一個身形豐滿的婦人仰首望著碧藍的天空,輕聲嘟囔著。
她的身旁,一個青衣男童一邊唱著兒歌,一邊玩跳房子,接口道:「下雨有什麼好啊!不下才好!」
「就是就是。」另一個年紀小些的藍衣男童連聲附和,「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
在孩子眼中,下不下雨不妨事,能玩才是正事。
「三狗子,你說什麼胡話!」婦人伸出粗肥的食指用力地在藍衣男童的額心點了點,硬是點出了一個紅印來,訓道,「這要是不下雨,莊稼就會枯死,你吃什麼?」
三狗子捂著額頭不敢反抗。
一丈外,一個正在剝春筍的老婦抬起頭來,對著那婦人發牢騷道:「今年到現在都沒下雨,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龍王爺喝醉酒給忘了。」
「哎,這要是一直不下雨,那可怎麼辦啊。」婦人憂心忡忡地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放低了音調,「難道說那個傳言……」
「什麼傳言?」老婦好奇地打探起來。
婦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遲疑道:「李大姐,你可聽過關於邪祟……」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拎著包袱回來了,眉開眼笑地打斷了婦人道:「孩子他娘,你聽說了沒有?皇上明天要和未來的皇后娘娘一起去祭天祈雨呢!」
「真的嗎?」婦人驚訝地脫口道。
「那當然是真的。這都已經公告天下了。」中年男子神采煥發地說道。
婦人先是高興,跟著神色就有些複雜,擔心地嘀咕道:「這要是端木四姑娘真是邪祟,皇上帶著四姑娘去祈雨,那會不會惹天怒啊?」
「什麼邪祟!」中年男子沒好氣地斥道,「真真頭髮長見識短!讓你平日裡少跟那些喜歡閒言碎語的婦道人家嚼舌根,端木四姑娘是未來的皇后娘娘,怎麼會是邪祟呢!」
「娘,天下不下雨跟人有什麼關係?」三狗子奶聲奶氣地說道,還用上了兒歌的句子,「四季變幻,雨雪霜露,萬物化育,生生不息。」
中年男子本來覺得自家婆娘丟人,聽小兒子這麼一說,倒是被逗笑了,「瞧瞧,連我家麼兒都懂的道理,你這當娘的還要兒子來教你!」
婦人被自家男人和幼子合力訓斥,一時有些氣弱,道:「你們訓我幹嗎!這些話又不是我說的。這不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嗎?」
「還有你三狗子,你這是跟娘說話的態度嗎?」
一訓起兒子,婦人的腰杆又直了起來,三狗子吐吐舌頭,乾脆就跑了。
婦人一手插著腰,還在那嘀嘀咕咕地罵著,一會兒數落兒子調皮,一會兒嫌男人花錢大手大腳,一會兒打發自家男人趕緊洗漱去了。
對於這些普通的百姓而言,這又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無論下不下雨,日子總要過。
於是,又是一天過去了彈指過去了,夜裡也還是沒下雨。
三月二十九日,天氣還是那麼晴朗,金燦燦的太陽自東方的天空冉冉升起,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般,亮得人無法正眼直視。
這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奼紫嫣紅的繁花在陽光下怒放。
祭天是最為隆重的祭禮,不少百姓都聞訊去了天壇。
皇帝親自去天壇祭天,文武百官自然也要隨行,隊伍浩浩蕩蕩。
普通的百姓想去看,也只能遠遠地跟在隊伍的後方。
巳時正,祭天儀式開始了。
文武百官都跪伏在祭天台的下方,一眼看去,黑壓壓的一片,周圍還有禁軍把手,那些百姓只能停在了幾十丈外,也都紛紛地跪在了地上。
遠遠地,他們能看到位於群臣前方身穿袞服、頭戴冕冠的新帝,新帝的身旁是一個嬌小纖細的少女,新帝攙扶著少女不疾不徐地踩著玉階朝著高高的祭天台走去。
祭天壇方圓一里的氣氛莊嚴凝重。
祭天儀式在禮部官員的主持下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慕炎和端木緋上了祭天台後,慕炎先接從禮部官員手裡接過三炷香,然後就三步一叩地登上祭台的最高處,對著天帝牌位下跪上香,行三跪九叩之禮。
地面上的文武百官與後方的那些百姓也同樣對著祭台的方向磕頭。
太陽越升越高,三月末的日頭已經灼灼如火,曬得下方跪著的眾人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眾人神情各異,有的虔誠恭敬,有的敷衍,有的心裡沒底,也有的不過是隨波逐流。
跪地的百姓之中,有人自言自語地輕聲嘀咕道:「真會下雨嗎?」
「……」
「……」
周圍的好幾人都聽到這了這句話,面面相看。
靜了幾息後,就又有人接口道:「不好說!」
「你們看這天氣,日頭這麼好,既沒風,也沒雲,怎麼會下雨呢?!」
「這要還不下雨呢……」
「……」
一些百姓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不少人都覺得今天的祭天儀式怕不過有什麼讓人滿意的結果。
祭天台上,慕炎上了香後,禮部官員就把另外三支香遞到了端木緋手上。
端木緋雙手奉著香,也恭敬地開始對著天帝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禮。
第一下,第二下……
她才拜了兩下,遠處就突然傳來了「轟隆隆」的雷鳴聲。
「隆隆,轟隆隆!」
雷聲陣陣,猶如萬馬奔騰般朝這邊而來。
隨著那雷聲不斷響起,天空也變得陰了下來,太陽被雲層遮掩。
下方的那些百姓聞聲仰起頭來,傻乎乎地望著天空,臉上先是難以置信,跟著又欣喜若狂,一個個眼眸中都點燃起了一簇簇火苗,灼灼生輝。
祭天台上,禮部主祭的官員也懵了。
明明今天的天氣這麼好,居然打雷了,而且……
這才沒一會兒功夫,連風也起來了,風越來越大,直往人脖子裡灌。
便是不懂天象的人,那也能看出來,這天眼看著就要下雨了。
越來越多的人都抬起了頭來,也包括跪地的那些文武百官。
其中欽天監的神色極為複雜。
本來,祭天祈雨都會由欽天監提前看天象,看看哪天會下雨,才會定下祭天的日子。
這一次祭天卻不太一樣,是由新帝自己擇的日子。
當時,欽天監就跟新帝說了,最近都不會下雨,偏偏慕炎堅持一定要選在今天,欽天監不敢違抗聖意,就由著新帝去了,沒想到真的下雨了。
新帝擇了今天,今天就下雨了!
欽天監仰首望著慕炎挺拔的背影,心口一片火熱,體內的血液也在沸騰著。莫非新帝真如傳言中一樣是紫微星下凡?
想著,欽天監的目光又慢慢地移向了慕炎身旁的端木緋,少女正跪地行了最後一拜,瑩白如玉的小臉神色莊嚴,周身似乎散發著一種神聖的光茫。
這些日子以來那些個關於端木四姑娘是否邪祟的碎言碎語,欽天監和禮部官員當然也聽說過。
這一次,新帝提出讓端木緋也一起祭天,也是讓禮部官員有些為難,也曾委婉地勸新帝三思而後行,畢竟萬一沒求來雨,百姓十有八九會把氣出在端木緋的頭上,越發認定她是邪祟,甚至於一部分人怕是對新帝是否是真命天子也會有所質疑。
真是萬幸啊!
幸好老天爺長眼,下雨了!
這要是立後真的出什麼岔子,指不定岑督主要給義妹做主,會因此與新帝對上,再折騰出什麼事來。
謝天謝地,真是謝天謝地。
幾個禮部官員皆是如釋重負,都有跪地拜謝上天的衝動了。
滴答,滴答。
很快,幾滴豆大的雨滴在陣陣雷鳴中砸了下來,砸在四周的地面與樹木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啪嗒啪嗒……」
雨勢越來越大,如傾盆般落下,形成一大片水簾,風聲、雨聲和雷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
遠遠地,那些百姓們仰首高舉起雙手去接雨水,扯著嗓門歡呼著: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皇上真是真命天子!皇后娘娘那也是天降大盛的福女!」
「皇上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姓們齊呼著萬歲,一聲高過一聲。
他們的衣袍早已經被雨淋濕,濕噠噠地裹在了他身上,可是全都滿不在乎,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狂喜中。
天降甘霖,今年肯定又會是一個豐收之年!
天祐我大盛!
這雨下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饒是如此,眾人還是在大雨中把剩下的祭天儀式完成了,然後慕炎才擺駕回京。
到了西城門外,那些個文武百官就被慕炎打發回府,美曰其名:大家別受了風寒。
對於新帝的體貼,那些大臣受寵若驚,各自散去,唯有端木憲看穿了慕炎的真面目,暗道:這臭小子是不想回宮吧!
果然,慕炎很殷勤地把已經換了一身衣裳的端木緋送回了沐國公府,一路上還諄諄叮囑著:
「蓁蓁,你回去後可一定要喝薑湯。」
「再好好睡上一覺……對了,頭髮一定要完全乾了再睡,否則容易著涼,也容易頭疼。」
他一直把人送到了沐國公府的大門口,還捨不得走,可是他還有事要忙,再不舍,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走了。「這日子怎麼就過得這麼慢……」慕炎的嘴裡嘟囔個不停,「老天爺,你就不能走快點,讓我快點娶上媳婦嗎?」
後方的端木憲默默地抬頭看著嘩嘩的雨水,心道:其實他覺得日子過得快了點。算算日子,再過二十天,他的寶貝孫女就要出嫁,就要是別人家的人了。
端木憲越想越覺得揪心,本來他是打算送了孫女回府,就去衙門的,現在又臨時改主意了,他還是在家歇著吧,他和孫女相處的時間那是過一天少一天啊!
慕炎離開後,沐國公府的大門就又關閉了。
湛清院那邊早就聽聞了端木緋回府的消息,做好了準備,盥洗室里一個裝滿了熱水的浴桶冒著縷縷白氣,水汽朦朧。
端木緋在丫鬟的服侍下,美滋滋地泡了個熱水澡。
端木紜心疼妹妹今天又跪又淋雨的,親自忙進忙出的,給她遞了薑湯,「蓁蓁,快喝杯薑湯。」
端木緋乖巧地接過薑湯,慢慢地喝著,熱辣辣的薑湯灌入腹中,逼出了一身汗。
端木紜一邊仔細地給端木緋擦頭髮,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大雨的天還要跑去祭天,著涼了可怎麼辦!」
「今天你早些睡,明後天在院子裡好好養著,別疲累了,免得讓寒氣趁虛入體。」
心疼歸心疼,端木紜也知道今天這一步是必須的,又道:「今天的事後,應該不會再有人亂說了。」
端木緋乖巧地抿唇笑,「姐姐,我是不是算得很準?」
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慕炎就讓她看看星象,看看今年會不會有大旱,當時她就從星象上看出了今年風調雨順,不會有大旱,只是具體何時會下雨還不知道,直到前幾天,她才看出了徵兆,讓人與慕炎說了。
「准。」端木紜驕傲地點頭道,又拿起另一塊布巾溫柔地給她擦著背,「蓁蓁,你不用去理會那些閒言碎語。」
「嗯。」端木緋笑著應了,唇畔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笑得又軟又甜。
她是端木緋。
從她六年前自這具身體中甦醒的那一刻,她就告訴自己,既然上天給了她一個機會再活一回,既然上天讓她成為端木緋,那麼她就是端木緋。
浴桶中的熱氣蒸騰而起,映得端木緋的眼睛濕漉漉的,又黑又清又亮。
端木紜見端木緋喝完了薑湯,就接過了杯子,繞過屏風,放到了一旁的方几上,還算滿意地說道:「阿炎這幾件事辦得還算漂亮。」
外面還在下雨,嘩嘩地打在窗戶上,雨勢沒有絲毫轉小的跡象,越下越大。
端木緋笑得更愉悅了,一邊隨意地玩著水面上的玫瑰花瓣,一邊笑眯眯地說道:「要是阿炎知道姐姐這麼說,一定會高興的。」
放完杯子的端木紜又回來了,叮囑道:「蓁蓁,你可別告訴阿炎,免得他太得意了。而且啊……」
說著,端木紜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端木緋很配合地追問道:「而且什麼?」
「而且,我們還要給他更努力的空間是不是?」端木紜故意逗妹妹。
端木緋「噗嗤」地笑了出來,又努力地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點頭道:「姐姐說的是,我都聽姐姐的。」
姐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言笑晏晏。
屋外,落雨聲不斷,夾雜著風雨肆虐草木的聲音,壓過了她們的說話聲。
「嘩嘩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