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83章
外面雪驟紛紛,大雪很快就掩蓋了庭院中的花草。宜寧端著一杯茶靜靜地坐在床邊,隔著槅扇,是珍珠和玳瑁在輕聲說話。
宜寧無暇顧及她們在說什麼,她在想問題。
前世她被陸嘉學除去。要是他知道自己沒死,甚至是知道她還完整的記得,他那段不堪的過去……他會再起殺心嗎?
她默默地啜了口熱茶,心想以後只能更加小心了。一個破綻可以叫偶然,破綻多了卻不得不讓人懷疑。
魏凌下朝之後往宜寧這裡過來。
丫頭解了他的斗篷,魏凌身上帶著外界濕冷的雪氣,坐在宜寧身邊笑著問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怎麼的,可是庭哥兒給你氣受了?」
宜寧瞧他的手沒有血色,把自己的湯婆子遞給他暖手:「您別擔心了,沒有的事。」
魏凌其實不怕冷,邊關冬日極寒,盔甲上都要生一層寒霜的時候他都不覺得有什麼。
他還是接過了女孩兒遞過來的湯婆子。這外襯用的是粉紫色的漳絨料子,上面繡著團花。就是女孩用的東西,一股脂粉氣。
魏凌忍著把湯婆子握在手裡,轉了話題跟她說:「我入宮拜見皇后娘娘,她得知我剛把你找了回來。賞賜了你一些東西。」說著叫人把東西給她搬進來,幾匹緙絲和蜀錦的料子,好些大大小小的盒子。
宜寧看向他:「您……皇后娘娘也知道我?」
「這是當然的,等以後爹爹帶你去拜見她老人家。」魏凌瞧女孩兒睜大了眼睛,就笑著說,「英國公府世代簪纓,你太爺爺還是開國重臣,咱們家一直是盛寵不斷的。你又是我唯一的女兒,皇后娘娘自然要賞賜你東西了。不過現在皇上病重,宮裡戒備森嚴,不然我今日就帶你一起去了。」
他招了招手,叫人捧著個匣子上來,打開給她看:「這一斛珍珠最為名貴,每顆都有指甲蓋大。爹爹送去給你做首飾好不好?」
魏凌抓了把珍珠放在她手上叫她玩。珍珠在她的指間滾動落在羅漢床上,的確是上等的珍珠,色澤柔和,光滑圓潤。宜寧記得趙明珠的金項圈上就鑲嵌了這麼一顆。
魏凌居然給她弄了一斛回來。
抱著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宜寧想起林海如也是這般對她的,心情略好了些,就笑眯眯地跟魏凌說:「謝謝父親。」
魏凌一愣,她的聲音自然是嬌柔清脆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宜寧叫他父親。這可是真的討到了她的歡心?見女孩兒已經探身去看別的東西了,他把羅漢床上的珍珠撿起來,跟她說:「你祖母的生辰要到了。到時候做好了,你就可以戴著隨著你祖母見客了。」
宜寧點頭,又聽魏凌淡淡地問:「明珠對你可好?」
趙明珠……不跟她針鋒相對都是好的了。宜寧只是陳述事實:「明珠姐姐不太好說話,別的倒也沒什麼。」
魏凌聽了心裡冷笑。
趙明珠一向心高氣傲。本來就是他抱給老太太,當寵物一般養著解悶兒的。而今京城貴族圈裡,甚至是他趙明珠自己,都覺得她也是正經的英國公府小姐。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把匣子收起來:「爹爹找人給你做首飾去。」說罷帶著人出門去了。
魏老太太正在吩咐下人在院子裡鋪了席,收些乾淨的雪水存在煮茶。就看到趙明珠和幾個丫頭笑笑鬧鬧地過來了,魏老太太看到她身上落了雪,忙拉著她坐下,親自給她捂著手暖和,怪她道:「在外面玩什麼呢,手都凍得冰涼了!」
趙明珠笑著湊到她面前:「外祖母,嘉柔和我比折梅枝,誰折的梅枝好看,就得一袋金豆子!我贏了她兩袋金豆子,她氣呼呼地回去了。」
魏老太太又道:「不就是兩袋金豆子嗎,平日給你的那些金器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趙明珠說:「我自然也不在乎那個,但總是覺得好玩嘛!」
這時候宋媽媽挑了帘子進來,跟魏老太太說雪水已經儲藏好了。她看了看賴在魏老太太身邊喝茶的趙明珠,猶豫了一下說:「老太太,外院伺候庭哥兒的丫頭剛過來,跟奴婢說了今日的一件事……」
魏老太太點頭:「你說就是了。」老太太讓人端了一碗剝好的山核桃出來給明珠吃,山核桃更香更脆,明珠挺喜歡吃的,就是很難剝。她每日叫人給趙明珠剝小半碗。趙明珠卻有些吃膩了,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抬頭看宋媽媽。
宋媽媽這才繼續說:「國公爺……請了程表少爺來教庭哥兒,卻是在小姐那裡授課的。程表少爺一直在那裡,下午的時候才出來。」
魏老太太的手微頓。趙明珠也從魏老太太身上起來:「程琅表哥今日來了?」
魏老太太面色不變,壓下了趙明珠的手,問宋媽媽:「魏凌這是什麼意思,他可是想撮合宜寧……和程琅?」
宋媽媽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國公爺早知道您有意讓明珠小姐和表少爺結親的。就算有這個打算,也會來找您商量商量才是。」
趙明珠心裡猛地一跳。
雖然她心裡真正喜歡的另有其人,但魏老太太撮合她與程琅,她也不是對他毫無感覺。更何況她也知道,能嫁給程琅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程琅年紀輕輕就是吏部郎中,以後入閣拜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外祖母,」趙明珠有些無措地看著魏老太太,「要是舅舅有意讓程琅表哥跟宜寧妹妹一起,那我該怎麼辦……」
魏老太太也不知道,她有點生氣兒子的這般舉動。宜寧地位尊貴,以後再給她說好的親事也不是不行。但是明珠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了,程琅是她早就給明珠瞧好的。滿京城的人都看著,她只盼著趙明珠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結果魏凌卻來打岔?
魏老太太深吸了口氣,看著趙明珠問:「你老實跟我說,你可喜歡程琅……程琅,可又喜歡你?」
趙明珠有些茫然。程琅……喜歡她嗎?
應該是有些喜歡的吧,尋常的女子他早就不耐煩了。她跟他也算是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在,比別人好多了。但不管程琅喜不喜歡她,他總不會喜歡羅宜寧的。羅宜寧除了有個正經的小姐身份,她還有什麼?
「他對我倒也好……」趙明珠說,「但凡我要什麼,程琅表哥都沒有推辭過。前日看到宜寧妹妹拉著程琅表哥說話,宜寧妹妹似乎是喜歡他的。」她拉住了魏老太太的袖子,「祖母,是不是宜寧妹妹喜歡,我就不能再喜歡了?」
魏老太太看她神色忐忑,便道:「你怕什麼,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何況你跟程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深一些。」魏老太太握住她的手,「你有我撐腰,我也不會坐視你被人欺負的。」趙明珠離開親人身邊陪了她這麼多年,魏老太太甚至有時候都忘了,趙明珠只是抱養來的。
她十分的疼愛趙明珠,平時有人欺負趙明珠,她絕不會坐視不理。要是魏凌一碗水端平了還好說,但她如何看不出來,魏凌就沒有把趙明珠當一回事兒。她要是再不護著她,那她從小養大的明珠該怎麼辦?
魏老太太讓趙明珠回去了,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到了晚上,宋媽媽從回事處那裡回來了。跟魏老太太說魏凌拿了一斛極品珍珠給宜寧做首飾,還有幾匹上好的布料,都是貢品級別的好東西。魏老太太臉色淡淡地問:「可有說給明珠做?」
宋媽媽看老太太手裡盤著一串瑪瑙珠子慢慢數著,沒有說話。
魏老太太把瑪瑙珠子放在了小几上,瑪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宜寧次日再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總覺得她對自己的態度冷淡了許多。
宜寧從丫頭的托盤上端了魏老太太慣常喝的血燕粥給她,只聽老太太平靜地說:「今日我不喝粥,你端給你明珠姐姐喝。」
她是哪裡惹了老太太不高興了吧?這態度分明是在懲罰她。
宜寧定定地沒有動,珍珠卻上前一步,從她手裡把粥接過遞給趙明珠,屈身笑道:「明珠小姐慢用。」
宜寧看著趙明珠低頭喝粥,似乎突然有些明白了。她在魏老太太身側坐下來,就聽到魏老太太悠悠地道:「宜寧,你可知道孔融讓梨的典故?」
羅宜寧其實一向很喜歡老人的,可能是受了羅老太太影響的緣故。但她也知道,羅老太太只有一個,終究……終究是不會有人像羅老太太那樣毫無緣由,滿心寵溺地偏向她。她語氣平和而淡地說:「宜寧知道這個典故,卻不知道祖母提這個典故是何用意。還望祖母跟我明說就是了,宜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倒也不用猜來猜去的。」
魏老太太看到她抬起頭,這丫頭看似柔和,但要是生氣起來似乎也是有點脾氣的。
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宜寧今日早早地就回去了。
生氣倒也不是特別生氣,畢竟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她也不想在魏老太太那裡留下去。她關在房間裡練字,珍珠見了輕手輕腳地退出去,把槅扇給她輕輕地帶上了,叫小丫頭不准打擾宜寧。然後她去了魏凌那裡,把今日發生的事跟魏凌說了。
魏凌聽了心裡怒火壓都壓不住。母親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能跟宜寧說這些話!
他衣裳都沒換就去了魏老太太那裡,看到魏老太太正在對帳本,他直接讓下人退下去,他要跟魏老太太好好談談。
魏老太太放下帳本道:「我沒讓人去找你,你倒是過來了。」
魏凌看著魏老太太許久,才說:「母親,您是不是忘了趙明珠是什麼身份,莫不是給您養久了,還真是養出感情了?您對她好我不反對,但絕不能越過宜寧去,宜寧才是您的親生孫女。以後也是我英國公府唯一的小姐,沒有趙明珠什麼事。」
魏老太太聽了他這話自然也不高興,冷冷道:「明珠怎麼了?明珠再不濟也是離開親人身邊陪了我十年。你這些年南征北戰的家都少回,要不是還有明珠在我身邊替你盡孝道,我怎麼過!如今你把親生女兒找回來了,難道我又對她不好了?我對宜寧也不差吧,只是你也偏心太甚了,程琅本來就是我與明珠想看好的,你卻為了宜寧打算去了。再說你最近給宜寧新做衣裳首飾,可又想過明珠了?」
魏凌冷冷一笑說:「她是離開親人到您身邊養了十年。這十年裡沒有人虧待她吧?府里怎麼也是錦衣玉食的寵著她。我看她倒是在我們家呆得很舒坦,連自己的生母都不願意認了,不如您現在問問她願不願意回去?她要是願意走,那我也不說什麼了。再說我偏心宜寧又如何了,一個是我的親生女兒,一個不過是抱養的,我偏心自己的親生女兒沒錯吧?」
魏老太太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這個兒子平日話並不多,她很少聽到他這麼連續地長篇大論。聽他說得多些,她心裡的怒氣也消散了些。
魏凌又繼續說道:「我是想過宜寧的親事,也想過程琅合不合適,但這與宜寧何干?那些為宜寧新做的衣裳首飾,也是皇后娘娘賞賜於宜寧的,憑什麼要拿來分給旁人?再說您這些年為她置辦的東西還不夠多嗎,恐怕宜寧房裡的東西都比不過她吧?」
魏老太太被他這麼一說,句句都是在理的,她自然也無法反駁。
她聽了就嘆了口氣道:「便是這麼說,你也不要太偏心了。明珠她是赤子之心,為人單純。但她也是個可憐的……她家裡又是那樣的情形,你也體諒她一些吧。總不能讓她回頭過那等苦日子……」
「她本來就應該過那樣的日子!」魏凌突然打斷了魏老太太的話,「要不是我抱她回來,她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宜寧又不可憐了?她從小就不知道自己是英國公府的小姐,被別人欺負,要不是我把她找回來,她在羅家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您要是真的對我偏心有意見,來找我說就是了。為什麼要跟宜寧說?她心思敏感,您說了她就記得,就會傷心。但她又做錯了什麼?」
魏老太太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想到宜寧那雙帶著小窩的,軟軟的小手。想到宜寧早起來給她請安,明珠還沒有起來,她端正地乖乖地坐著,望著她牆上那幅畫說是董其昌的真跡。她也有了些愧疚,是她太急著護明珠了。
「你……你也是。」魏老太太嘆了口氣,「你要讓她們和睦相處,也不該偏心了。明珠送給宜寧的琺瑯花瓶,可是你覺得不好,給退回去了?明珠記得這個,自然也會不高興。」
魏老太太不說還好,她一說魏凌就更怒了。
這個趙明珠,他還沒有因為此事去收拾她。她反倒把這件事捅到了魏老太太這裡!
魏凌又是冷笑:「母親,倒不是我說你,你可是糊塗了?那趙明珠房裡有多少奇珍異寶,非要送宜寧一對普通的花瓶,這不是擺明了輕視宜寧嗎?我給她退回去算是我看在您的面子上忍了,要不是您在,我當即能把東西摔在她面前您信不信?」
魏老太太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魏凌繼續道:「以後趙明珠要是再敢如此,我肯定把她趕回去。您不高興我也不會理。」他接著說,「畢竟我才是英國公,家裡還是由我做主的。」
說罷魏凌站起了身,小廝給他披了斗篷。他徑直走出了魏老太太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