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志向不一(五)
這倒不是金秀太過於勢利,而是事實卻是如此,「武帝時候,多少富甲一方的豪強富翁,阡陌連片,家奴成群,稻米如海,銀錢似山,看上去如此顯赫,只是在張湯幾個酷吏的折騰下就家破人亡,這些人,甚至都不值得當朝三公稍微一顧。」
歷朝歷代,只要是在這中央之國,都不可能答出金錢比權勢更重要的答案,石崇昔日是如何富有?也只是在晉朝的司馬家面前束手就擒,輕鬆的像是殺掉一隻雞那樣。
「可漢代三公也有死在張湯這些酷吏手裡頭的,按照你的意思,三公這個的權勢,可比張湯要大啊。」
「張湯之權不是來自於他廷尉的權力,而是來自於武帝,」金秀搖搖頭,「若是武帝沒有旨意,張湯敢去處置三公們嗎?顯然是沒有這個膽量和本事。」
「那看來這權勢也不是最有用的?」
「那是沒有到武帝的位置,其餘的人都只能狐假虎威罷了,」金秀淡淡說道,「武帝之威,才是天下權勢的體現。」
說到這裡頭,金秀就不願再說下去了,這權勢歸根到底,說的還是帝王之威,天下的權勢,說到底,誰最大?
毫無疑問,寬泛的講,天下最大的權勢是皇家,但仔細認真的來劃分講,天下最大的權勢,當然是來自於天子。
天子一怒,天下流血,天子一喜,四海皆春。
再說下去就有些犯忌諱了,劉掌柜也不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再討論下去,他於是換了一個角度來問,「那你說的學識,又和權勢有什麼干係呢。」
「這自然干係就極大了,」金秀笑道,「無能之人,身居高位,地下伺候應承的人,雖然面上不露,只怕心裡頭會笑話他,就算是有什麼權柄,那麼也是手下的人盡數分潤去了,無能之人,大約只能得一個外頭的空殼,內里,是什麼都算不上的。」
劉掌柜點點頭,「你的話不錯,」他帶著欣賞又有些惋惜的神色看著金秀,「可惜你只是一個女兒身,若是身為男兒,日後出仕當差,前途不可限量。」
金秀挑眉,這話已經是這兩日第二次聽見了,她雖然不算女性之上的女權主義者,但是也不是說願意這樣子和男人作為比較的,「劉爺爺,為何一定要是身為男兒才能建功立業呢?女子一樣也成。」
「女子?」劉掌柜忍俊不禁,「這倒不是小老兒在笑話你,金姑娘,若是在這漢唐時候,還真的有那麼些好時候,比如這武后時代,上官婉兒參知政事,把握朝局,是何等的威風,可本朝?你們護軍家裡頭姑奶奶地位高,這倒是不假,可是……」
「時代不同,機遇也是不同了,」劉掌柜那個可是沒有說出來,他繼續說道,「金姑娘才幹我看著不錯,但想要建功立業,那是非常難了。」
金秀笑道,「劉掌柜原來不是不看好我,而是覺得如今的時候不對。」
「說的對,也說的不對,本朝如今時候如何不好?這話可不許亂說,」劉掌柜喝了口茶,擺擺手道,「只是你若是要治理一家一戶,對你來說,自然是易如反掌,可若是想要成全你這建功立業的心思,依我看,這路,可不算多了。」
金秀敏銳的抓住了劉掌柜話裡頭的線索,「劉爺爺,您倒是覺得,這還有路?」
劉掌柜笑道,「我可不知道什麼路,好了,今個勞煩你給打掃的這麼幹乾淨淨的,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家裡頭事兒忙,這幾日等著你把西京雜記都看完了,再過來,咱們說說話,」金秀還預備著再追問,但劉掌柜朝著門外揚了揚臉,不準備再多說什麼了,「鈕家大爺要出門去,你還不趕緊著去打個招呼?」
善保的馬車慢悠悠的駛出了西北條子胡同口,劉全見到金秀站在街角的位置,朝著這邊看來,他有那麼一點點猜到了(可能也是猜錯了)前天夜裡頭自己家大爺為何這麼高興,又見到金秀好像是要迎接自家大爺的樣子,於是忙對著車裡頭的善保喊道:「大爺,金姑娘在外頭呢!」
車簾一掀開,露出了善保那俊美絕倫的半張臉來,他原本怒氣沖沖的,可看到金秀站在街角處,亭亭玉立,好像是一株深秋時候的百合花清麗脫俗,讓人耳目一新,善保心裡頭的怒火頓時也就消了,他忙讓車夫停住車,又掀開門帘,下了馬車來,對著金秀點點頭。
「金姑娘你剛好在這裡,我預備著出門去,還未和你告別,」善保朝著金秀作揖,「這幾日只怕是見不到了。」
「是,」金秀福了福,還禮如儀,「全叔說你要去保定府去。」
「看一看家裡頭以前留下來的莊子,」善保笑道,「這些年收成都不太好,我一直也沒搭理,如今卻是不成了,這田莊裡頭的出息可是家裡頭最緊著要,所以我親自去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好的法子,」他看著劉全繞到車後頭去整理東西,於是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對著金秀說道,「若是沒法子也只能是給賣了——不過這事兒全叔一定不許,所以不能讓他知道。」
「賣了?」金秀奇道,「這如何使得?家裡頭傳下來的莊子,若是這樣賣了,只怕是不好吧?」
說起來也不知道為何,金秀如今的樣子,倒是很能讓善保放心,以前倒是真不覺得金秀如此淡定自若十分有主意,若是早知道,自己想必也不會苦了這麼如此些年,凡事兒若是有個人求教求教,也是好的,「是,是家裡頭留下來的,可若是不成,那也只能是先賣了,金姑娘也說,畢竟咸安宮官學才是最要緊的。」
「若是為了咸安宮讀書,賣了也就賣了倒也無妨,」金秀點點頭,「那鈕大爺出去一切可要小心,保定府不算遠,卻也是外地,凡事不比京城裡頭。」
得了佳人的叮囑,善保的心裡頭暖洋洋的,「我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