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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輕喚之下,對方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歸晚走近,微抬高聲音,“皇上……”
鄭鋶依然依柱閉目,置若罔聞,歸晚也奈何不得,再三呼喚下,對方都不與理會,她只能坐在石桌旁的另一石凳上,忍著涼意春寒,幸好正值百花初綻,撲面風中含著淡淡的甜味,就這樣陪坐著,自得其樂度過悠長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看到一抹絳影靠近,走近一看,是李公公,平日看來如此可憎的面目,此刻因為他解了自己的窘境,歸晚倒有了愉悅之情,淺笑吟吟等他小跑到亭前。
看到歸晚也是一楞,李公公的臉色不甚愉快,還有一些複雜:“皇上……皇上……”
慢吞吞地睜開眼,鄭鋶精神頗好的樣子,啟口問道:“什麼事?”
“皇上,刑部,吏部,工部幾位尚書在御書殿外等候召喚,說有急事上奏。”
“哦?”鄭鋶似感幾分興趣,“這些老臣又想幹什麼?”
抬起頭,李公公眼神示意有外人在場,不便回答,卻看到鄭鋶笑意暗蘊,首肯的示意,大驚,飛快地看了歸晚一眼,又低下頭:“他們是反對皇上設立中書院,特來上柬。”
站起身,鄭鋶灑意一整衣,偏首笑問道:“夫人,你說朕見不見他們?”
本以為自己可以在他們談事時脫身,誰知如今竟被鄭鋶問及此事,這中書院是他想要集中皇權之舉措,朝中重臣的不願意也是情理之中,斟酌一下,應道:“皇上,欲速則不達。”
暗眸一深,鄭鋶冷意微斂,盯視歸晚片刻,舒眉含笑離去。
被這麼折騰了半日,歸晚雙腿都有些麻痹,遠遠見鄭鋶和李公公離去,風中還飄忽來幾句李公公搬弄是非,詆毀自己的言語,歸晚也不惱,心中考慮著,除去這李公公的計策。思考良久,已成竹在胸,起身回宮。
原來以為這段小小插曲是皇上興起之舉,過眼便逝,哪知這一切才是磨難的開始。至此過後幾日,皇上居然日日駕臨皇后殿。無一例外要她同席做陪,也不做什麼具體的事,只是聊天品茗彈琴吟詩喝酒做畫,興之所致,隨意為之。
隨著皇上一日比一日的靜,她倒一日比一日的慌亂起來,心吊起,應付著他不時的雅興,對他的意圖也越來越模糊,摸不找邊際。
“樓夫人,”一個宮女走近內房,稟告道,“聖駕來了,請夫人去院外同賞花。”
又來了?歸晚放下手邊的書冊,臉上顯出慍色,悠然起身,隨宮女向外而行,心中嘀咕,他到底又想做什麼?
五十三、囚月(三)
和宮女兩人走出殿外,在廊間盡頭迎面碰上了皇后,歸晚緩下步伐,這幾日總是帶著安逸笑容的皇后此刻面無表情,和歸晚對視的剎那挪開了視線,唇微啟又閉,欲言又止,到底什麼也沒出口,雍容有度地翩然而過。
這無聲的窒悶比有聲更讓歸晚慨然幾許,暗嘆一聲。沿廊而行,廊回曲轉,還未踏進園子,李公公聲音已過耳:“皇上,中書院計劃無疾而終……這樓澈著實可惡……”話音半落,看見宮女和歸晚的身影,馬上閉口,肅立於一旁。
歸晚凝眼望去,鄭鋶坐在園中,皇袍錦帶,側手支顎,自斟自飲,愜意自得。幾日來近身接觸,深悉此人喜怒不能以常理度測,剛才李公公的話語猶然在耳,心神緊提,踏身園中,吟然而笑,屈身行禮:“吾皇萬歲。”
手半傾,杯中灑出滴許玉漿,鄭鋶抬眸:“夫人不必多禮了。”
聽這優雅慵懶的語調,隱隱感到他心情極差,歸晚調息,斜眼看到李公公冷笑連連,幸災樂禍的模樣,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測。其實清早之時已從德宇那裡得到了消息,樓澈離京已經證實,皇上的中書設案突然被藩王的上書駁回,心中郁惱可想而知。
“夫人,過來陪朕飲一杯。”拿起早擺於桌上的玉杯,親自倒滿一杯,招呼歸晚道。
桌旁只有一個座位,歸晚別無選擇的坐下身,接過那天子親盛的酒杯,不禁有些惶惶然,玉杯觸唇,冰質的冷,淳酒入喉,暖流下懷,淺嘗既止地放下杯,贊道:“醇而不烈,香沁心懷,西府鳳翔,果然是名不虛傳。”
“夫人好酒品,一口就嘗出酒味。”
歸晚心中暗暗好笑,今年宮中進貢之酒,相府俱備,只是盛放西鳳酒的瓶子極為獨特,她才留心記住,此刻也是隨口道出。
“今年雍州進貢了七壇西鳳酒,說是西府鳳翔,龍翱九天,貴不可言……朕聽了這話,真是非常高興。”
鄭鋶嘴角上揚,現出愉悅之情,半眯起眼,犀眸盯著歸晚:“今日方才知道,七瓶之中,已有兩壇進了相府的酒窖。”
“皇上九五至尊,賦有天下,何在乎區區兩壇酒呢。”歸晚舒意笑答。
“西鳳酒七壇,相府分了兩壇,朕賦有天下,不知相府是否再想分一杯羹?”寒芒掠瞳,盯著歸晚的眸中柔意輕泛,卻隱著無限陰狠和森寒。
飲入腹中的酒像一小團火,暖了身子,可是被鄭鋶這樣盯視著,遍體又陣陣發寒,歸晚提起桌上酒壺,徐徐為他空蕩的酒杯註上酒,看著色澤透亮的漿液漾在杯中,她清風如笑,一手執杯,一手托底,緩送至鄭鋶面前:“皇上,傳說雍州是鳳凰出生之地,鳳翔九天,百鳥來朝,是真天子。林子的鳥再多,難道能搶走鳳凰的風采嗎?皇上太多慮了。”
鄭鋶目不轉睛地鎖視歸晚的神情,雅澤笑意消去,似在回思她的話,片刻之後,終是淡泛出笑,純粹的不惹雜思的笑容,伸出手接住那杯隔桌而送的酒,就在歸晚手即離杯時,他倏地扣住她如筍玉指,力道溫和又不容拒絕,指指交夾,把她的手指環扣著,不露fèng隙,兩隻手共握一杯,玉杯微傾,瓊漿滴灑于歸晚食指上,她一蹙眉,想要縮手,鄭鋶扣緊,絲毫不讓,輕低頭,喝下杯中那甜潤如綢的西鳳酒,杯見底,他依然不放,相扣的那隻手輕抬起,眼看著剛才滴在歸晚手指上的酒液因動作而劃落,鄭鋶再次低頭吸吮上歸晚蔥白的指。
輕柔的動作,紅唇玉指合在一副畫中,詭艷至極,歸晚心都差點停止了跳動,蘇麻的感覺從食指上傳來,感到鄭鋶幾近曖昧地親吻剛才酒灑之處,略慌神,連自己也沒反應過來,手已經用力甩開,掙脫了鄭鋶的挾扣,玉杯飛脫而出,落地即裂,玉鳴聲碎落。鄭鋶一怔,看向歸晚,專注的,深沉的,不留餘地的。
“清而不淡,濃而不艷,酸、甜、苦、辣、香,諸味諧調,又不出頭,清芳甘潤,如月似酒。”
泰然自處的收回手,當做剛才的事沒有發生,歸晚雖惱卻不形於色,緊抿唇畔逸出一聲附和:“的確是好酒。”
“朕說的可不是酒……”沉眸凝視著歸晚,鄭鋶脈脈地吟嘆,似真似假。
輕聲的咳嗽出自李公公之口,驀地打破這絲絲屢屢的曖昧情韻,李公公假裝地撫撫喉嚨,輕喚了聲:“皇上……”語未完,瞄到鄭鋶半真半假的神情,竟自一凜,剛才被嚇呆的感覺又浮起。
鄭鋶略有些不自然的斂起表情,又復爾雅之態,沉聲道:“夫人還記得我們的賭嗎?”
“歸晚不敢忘。”那種記憶深刻的殺意,只怕一生都無法忘懷了吧。
“既然如此,夫人可以告訴我,現在是誰贏了嗎?”
“兩年之期未到,皇上怎能輕言輸贏。”
“夫人之言倒是自信滿滿,你剛才說朕賦有天下,朕又怎會輸?”
對他那種近似自大的自信嗤之以鼻,歸晚笑語:“皇上難道不知道半由人事半由天嗎?輸贏如何,最後自有分曉。”
“不錯,半由人事半由天,”鄭鋶緩緩站起身,三分睥睨之態,“不到最後,焉知勝負,朕也好奇,樓澈莫非真是鐵石心腸……”
聽他提起樓澈,又有不詳預感,歸晚抬頭仰視鄭鋶,正好對上他蘊著興味的笑。
“朕這裡不是還有一步致關重要的棋嗎?”
“皇上是說笑了,歸晚還沒有能做天下棋的資格吧。”知道此刻已不是假裝糊塗的時候,不如把話講清楚。
走近兩步,鄭鋶邪佞地只手抬起歸晚的下顎,指間輕輕摩挲著手中脂滑潤感,暗深的眸子望進歸晚的眼中,柔爾道:“夫人過謙了……這西鳳酒果真名不虛傳,朕似乎都有些醉了……”驚訝於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一頓之下鬆手,輕甩衣袖,鄭鋶退開一步,把視線轉向他處,神態如常,眸中異彩掠過。
“既然這個賭還要繼續,朕也得盡全力了,夫人,樓澈帶走我的妃子,現在景儀宮空置著,時間一長,豈不惹人懷疑?既然夫人要在宮中小住,不如遷至景儀宮中,這樣,朕也可以通知樓相前來故技重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