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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城只是商業通道,不可能成為兵爭之地,何況弩王登基不久,會在此時用兵嗎?
樓盛心中盤算著可能性,越往深想,越覺得不可琢磨,看向歸晚,發現她也蹙起眉,似乎猶豫難決。
“夫人……”樓盛輕喚。
“我知道,讓我再想想。”打斷他的話,歸晚笑了笑,她知道樓盛的意思,想要把這事報告給林瑞恩,他對林瑞恩,正是因為林染衣而有了愛屋及烏的感情。所以才會對這件事分外重視。但是目前,她空口無憑,況且她一個女流之輩,以什麼身份去提醒大將軍。
三日後,督城城郊軍營。
“公子,我們軍師現在有事,請你們在這稍候片刻。”一個普通營帳內,士兵背書似的報告完,拿眼偷看了歸晚幾眼,發現他面無表情,訕訕退下。
拿過茶杯喝了一口,發現茶水已經涼了,三兩片發黃的茶葉漂浮著,歸晚心頭暗惱,她豈會看不出,這軍師是故意讓自己難堪。想不到自己思前想後,終決定是誤會也好,是杞人憂天也好,要把擔憂的事告之林瑞恩一二,如今卻受著這種待遇。
一惱之下,正想甩袖走人,袖中突然掉出一塊瑩白的玉,她捏起,端詳片刻,耐著性子重新坐下。這世上,錦上添花比比皆是,雪中送炭卻少之又少,林瑞恩幾次幫助,她又何必為了小事,耽誤了正事。
看她又坐下,樓盛暗暗鬆了口氣。
又過了許久,帳簾重新掀起,文質彬彬的軍師慢慢走了進來,看到歸晚和樓盛,先現出驚訝的樣子,然後笑意融融地走上前:“我當是誰,稀客稀客,原來是樓夫人……大駕光臨!”
明知這笑里虛情假意成分多,歸晚也還之盈笑如蘭:“客氣了,軍師才是大貴人,想見之一面真是不易。”
哈哈大笑幾聲,軍師口中客套,只當聽不懂歸晚的諷刺:“不知夫人來有何事指教?”這個女人的確不簡單,普通的官家夫人,哪個受得了這種閒氣,她身份尊貴非常,依然能忍一時之氣,也是女人中少見的了。
不再繞圈子,歸晚把一個月前所見所思全部都講了出來,她思路清晰,兼之口齒伶俐,軍師也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其中含義。
聽完後,軍師眉深皺,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後才跳出一句:“真的?”
歸晚當然不會回答他這個蠢問題,誰會用這種軍國大事開玩笑。軍師站起身,臉色森然,步了兩個大圈子,時不時打量歸晚和樓盛,只見他們態度坦然自若,只能輕聲嘆道:“樓夫人,看來,目前要請你在軍營暫留一晚了。”
看來此次事關重大,軍師也怕擔上責任,把她留在軍中,萬一這事是個謊報,他大可以把歸晚推出去,說是樓相夫人謊報。好個狡猾的老狐狸,如是想道,歸晚一派慡朗,點頭允諾。
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如今一片好心,倒也惹來一身腥,看來,好人真是做不得。笑里摻進了些慨然,歸晚當晚在軍營中過夜。軍師稱其為京中貴人,軍士們不敢冒犯,一夜倒也相安無事。
第二日,一個小士兵急匆匆地趕來,告訴她,軍師有請。
不安倏地竄上心,歸晚帶著樓盛來到主營,軍師端坐正中,一見來人,抬起頭,歸晚微驚,他眼中紅絲滿布,頭髮有些凌亂,顯然是一夜未睡,而切額際青筋若現,藏不住的悲憤之色,一開口,聲音都沙啞了:“夫人……督城危險了……”
手握成拳,歸晚聞言睜大眼,星芒乍放,力持鎮定,問:“軍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三個月……還剩下一個月了,心中怵然不已,歸晚鎖視著軍師的表情不放鬆,壓抑著的恐懼隨著時間慢慢浮上,難道,守不住三月之期的,不是樓澈,而是她嗎?
七十、玉督(五)
“昨日我以十人為隊,派出五隊去通知林將軍,另派兩隊南進報告朝廷,可是直至現在,依然半點消息全無……看來情況十分不妙了。”軍師靜想了一會,心情平復不少,如實說道。
按耐住心中不安,歸晚在軍營中下首位置坐下,側首望著軍師:“林將軍離這裡有多遠,身邊帶了多少軍隊?”
“林將軍離督城約三十多里的路程,騎馬只需不到半日,此次為訓兵而去,身邊帶著八千子弟兵。”勉強扯起嘴角,軍師簡潔地回答。再沒有比現在情況更差的了,主將不在營中,消息傳遞不通,有敵無敵情況不明。根據他多年的經驗,此刻已是危險將至的前兆。
“八千都是新兵?”歸晚訝然提高聲音,黛眉微蹙。
軍師苦笑,想不到這閨閣中的女子如此敏銳,抓住他一句話,就能分析出厲害,無奈之下點點頭:“不錯,八千都是新兵。督城中現留有兩萬多兵力,本地軍占了大部分,只有為數不到五千人,是林家軍。”
天寒地凍,營中放著炭火盆,融融暖氣,時不時夾著星點似的炭屑,坐在營中的人卻半點不覺,人人面含沉色,手足冰冷。
“夫人,現在形勢如此,依你之見,該如何?”軍師首次擺出低姿態,以商討的口氣詢問。
挑眉瞥了軍師一眼,歸晚若有若無地浮起一絲淡笑:“軍師說哪裡話,軍國大事,我一介女流,能有什麼辦法……”好個老狐狸,剛才講了這麼多軍防情報,原來是想拉她下水。看他的模樣,分明是想出了辦法,要自己幫忙,偏要擺出一副商量的樣子。
盯著歸晚仔細看了兩眼,似乎發現了什麼奇特之事一般,軍師謂然長嘆一聲:“夫人真是聰明人,明人不說暗話,夫人,現在的情況,實在不能再含糊了。我們必須馬上聯絡林將軍,我在此處不能離開,昨日派出作為聯絡的五隊俱無消息,所以……”
“所以軍師現在應該找出得力能幹的將領前去聯絡林將軍。”一口截斷軍師的後話,歸晚星眸微斂。
含在喉中的請求被歸晚一擾,軍師皺起眉,不知如何開口。他有苦難言,來此地不過三月有餘,本地軍隊軍心不齊,並不若林家子弟軍好指揮,此刻局勢不明,他不敢惶然把消息泄露出去,一旦產生慌亂,後果不堪設想。思來想去,他竟然想到了歸晚,明知這主意有多荒謬,她只是一個弱女子,而且身份特殊……可是偏偏在此緊急時刻,無人可用,無人可信的情況下,他居然覺得這個女子比之不堪教服的本地軍將,要可靠得多了。
再從另一方面來說,她認識弩族王,就算此刻去傳信被弩族所捕,以她的身份,弩族也不會做出殺了她這種蠢事……反覆考慮,當此情勢,她儼然是最好的人選。
營帳中沉靜如水,軍師腦中轉著主意,偏偏難以開口。
暗想此處不能多留,歸晚作勢要起身告辭,衣袖一緊,她回過頭,詫異地對上樓盛郁澀複雜的神色。
緊張之下居然冒失地抓了歸晚的衣袖,樓盛立刻退後兩步,默不作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伏著頭,口中輕聲道:“夫人……”
營中主座的軍師看到樓盛這個舉動,感到無比奇怪,瞅到歸晚因此而顯得面無表情,他決定乾脆看個究竟,直覺告訴他,樓盛這一跪和林將軍有些關係。
“夫人……”見歸晚不為所動,樓盛心中焦急,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請夫人看在染衣的薄面上……”
歸晚聽到樓盛的哀求,袖中的瑩玉似乎發熱燙手起來,取出玉牌,她失神地凝望,林染衣,林瑞恩……這兩個名字伴著數次危險解救於她,是弩族到玉硤關一路上染衣笑語相陪,是林瑞恩鳳棲坡捨身相護,是相府圍困,他俯身拾帕……
這點滴都是恩情,歸晚啊歸晚,你怎可如此自私。
百感交集,一時間,她痴然望著玉牌發起愣來,看著樓盛伏身相求,心中微熱,回頭轉向軍師,吟然道:“軍師,請借我士兵百人。”
軍師大喜過望,也不去探究其中改變她主意的原因,立刻滿口答應,快步出營布置人馬。
樓盛抬起頭,面上也不知是感激還是其他,喃喃道:“謝謝夫人……”
只用了半柱香的時刻,營外已排好了一百來人的士兵,軍容整潔,背負箭囊,見著軍師帶著一個俊美至極的翩然少年公子出來,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當聽說要跟隨這位公子出關時,更是大為吃驚。他們都是林家子弟兵,唯命是從,也不多言,整裝出發。
歸晚單騎在隊伍中,樓盛緊隨在側,當他看到歸晚孤身上馬時也吃了一驚,連他都不知道,原來夫人的騎術也尚過得去。
出了督城,碧空如洗,偶有浮雲,曠野無際,弛馬於雪色平原間,眾人都是精神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