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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悶了半晌,用手勢加唇語充分表達了一個疑問:“你覺得誰跟你生合適?”承鐸現在讀她的話毫不費力,茶茶隨便比一個手勢他也能明白。然而茶茶習慣上比較鄭重地意思才會用手勢來比。承鐸曖昧地笑:“我看得順眼的就可以。”茶茶轉了頭沉默。
承鐸覺得茶茶這人真是逗不得,把她拉到身邊,“生孩子這種事還是兩情相悅的生起來比較好。我若是安心要孩子,豈會現在還沒有。只不過從前王府的事太雜,我也不想和誰生罷了。”
“我很小的時候,”他語氣散漫地半抱著茶茶說,“大約才剛剛記事,就開始練武。六七歲的時候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練箭,點著燈放在箭靶邊。你知道為什麼?”
茶茶搖頭,掐了一支狗尾巴糙拿在手裡玩。
“我想要練得比別人好,想讓父皇多看我兩眼,想讓他想起我母妃。我母妃總是不開心,因為她太喜歡我父皇了。”
“後來我有了很多女人,有幾個孩子,不是沒生出來就是沒長大。我就想到我小時候,我會不會也十天半個月不看我的孩子一眼。我若是疼愛他們,這疼愛會不會被人利用。與其有這麼多牽扯,還不如乾脆不要。”
茶茶倚在他懷裡,懶懶地抬了頭,也不管承鐸看不看得懂,仿佛自言自語地張了張嘴,“說”:“我父母很疼愛我”。她眼神遼遠,望向天邊,那裡有兩隻大鷹盤旋著。
承鐸抱了她一會兒,說:“乖,我們回去吃飯了。然之就要到燕州來,不久又有麻煩事了。”茶茶轉過頭來,突然可愛地一笑,卻用那隻狗尾巴糙去搔他的手背。承鐸望著她湖藍色的眼珠子如寶石般熠熠生輝,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再鬧,信不信我把你抱回去,讓全營的人遐想你為什麼走不回來了。”茶茶聞言,騰地一下跳了起來。
當哲義看見他們牽著手回來時,禁不住又要搖頭了。這兩人一會兒好,一會兒歹的,偏偏自己不覺得。
*
東方確實已經來了。
在離燕州不足百里的大道上,明姬在馬上理了一理包袱的結,問:“我們幹嗎要半夜趕路?”東方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抓住韁繩:“這已經晚了。我讓你跟他們慢慢行來,你偏要跟著我走。”
因為是朝廷御史,東方從京城到燕州,每一站都要蓋文碟,脫身不得。足足走了大半個月才到燕州邊境。這天傍晚,歇在離燕州兩百里的最後一個館驛,東方留著副使——禮部右侍郎賀姚帶著聖旨緩緩而來,自己輕騎簡裝連夜往燕州兵馬大營去了。
明姬當下也不再說,兩人一路奔馳,如今稍稍放緩步子讓馬兒歇氣。四面漆黑,什麼也看不清,天空反還顯出一絲深青色的明亮,路旁樹枝上有飛鳥離巢而去。東方一把拉住馬,沉聲道:“閣下深夜尾隨,有什麼話還請當面一敘。”
他話音落下片時,黑暗靜謐中便緩緩走來一個人。他走得很輕很慢,但步履沉穩。東方乍一看去還以為是承鐸,待他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樣的神氣無論如何不會出現在承鐸臉上。承鐸若是發狠動殺機也能讓人害怕,但不會給人陰沉的感覺;然而這個人雖然相貌堂堂,卻是陰鷙深沉,讓人一見心寒。
他唇角微微一扯,便笑出幾分邪氣,緩緩開口,聲音卻輕柔飄忽道:“東方先生,久聞大名了。”
東方道:“有何指教麼?”
“不敢。”他拿出一個紙卷,“我有一位朋友,最近不甚順遂,想請你看一看今年的運程。”
東方卻不接:“看相算命之術易流入鬼蜮之道。我並不曾深研,恐有負所託。”
那人悠悠道:“不要緊,你能看出幾分便說幾分。”
東方接過那紙捲來展開,上面便寫著一個生辰八字。東方默默排了一排。那人問:“如何?”
“奉勸這位朋友,富貴應知足,莫作非分之想,否則性命難保。”
“怎講?”
“他明歲大運撞流年,不死自身也要死親人。”
那人卻笑了,又問:“他是何等樣人?”
東方道:“用神與正官相合,其人必jian險狡詐,貪戀官祿無所不用其極。此格局見之於命者,與富貴窮通不相涉,大者賣國,小者賣友。閣下還是離這位朋友遠些好。”
那人卻笑得益發深,只道:“好,好!”說完,竟轉身而去。東方看著他慢慢走入黑暗中,一把將那紙卷捏成團,手一揮,she向左側樹枝。樹上應聲跳下幾個人來。
東方將明姬的馬一拍,那馬直奔了出去。跑出不過一丈便被兩個蒙面的黑衣人截住。明姬早已抽出匕首,擋掉了砍來的第一刀,後招便接連而至。這兩人身手都很好,明姬恨不得長了三頭六臂,耳聽得東方那邊兵刃聲響,起碼不下六人在圍攻東方。
明姬抵擋一陣,一個失手,已接不嚴密,眼前白練一閃,一條柔韌的精鋼鏈把她背心的一刀卷飛。東方大聲道:“快走!”他心知今日兇險,打點精神,鋼鏈宛如游龍,偏鋒而行,卷過一柄鋼刀來。東方一手執鏈,一手執刀,鏈如爪,刀如牙,縛住一人便殺一人。他這般痛下殺手,不一時,便砍倒了三人。
然而明姬那邊一聲輕呼,匕首掉地,手中已無寸鐵抵擋刀劍。眼見長劍刺來,避無可避,明姬眼一閉,心道:我死了。
第二十七章 剖語
眼見長劍刺來,避無可避,明姬眼一閉,心道:我死了。只聽“啊”一聲,她身側的那個殺手倒了下去。
明姬還沒回過神來,身邊另一個殺手卻回刀一擋,擋掉了一支長箭。明姬放眼看去,去路上星星點點的火光,約有百餘騎叱吒而來。為首一人身形高大魁梧,拉滿強弓,又放一箭,she死一個圍攻東方的人。其餘的人便往來路上奔去。
東方將鋼精鏈作鞭,抖腕一揮,那長鏈上抖出一個細浪,直追最後那個奔逃的黑衣人,堪堪擊中他背心。那人吐出一口鮮血,撲倒在地。其餘的人已跑入了夜色中。
那百餘騎兵奔到面前,領頭之人正是數月不見的楊酉林。楊酉林跳下馬背來:“東方大人,明姬小姐,你們沒事吧?”
“沒事,”東方查看那幾個已死的黑衣人,“全賴楊將軍及時趕到。你怎麼會在這裡?”
“王爺猜著你會連夜趕來,令我們往南巡弋接應。”
東方便點點頭,道:“我也正要找他,我們速速回營吧。”
明姬死裡逃生,心情大好,一路騎馬回顧楊酉林道:“楊大哥,你可把我們給救了。我在京城時,還想著我們都回去了,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太無聊,便買了個禮物送給你。”
她手一揚,拋過一個物件。楊酉林伸手一抄,接住,是把匕首。他拔出半刃一看,確是把匕首;拔出全刃來,確是把完整的匕首。楊酉林懷疑地看著她。
明姬眼睛一瞪,“幹嘛?瞧不上?”
楊酉林“嚓”地一聲把匕首插入刀鞘,道:“多謝你。”那個“你”字才說完,馬一躍,已經昂首走到前面去了。
明姬搖頭:“見過這麼多人,我就和他溝通有困難。”
東方道:“是我我也懷疑你沒安好心。”
明姬從包袱里又抽出一把匕首來,模樣與方才送給楊酉林的想仿。東方詫異:“你買了幾把?到底是不是匕首啊?”
明姬拔出匕首,滿意地一揮,道:“本來這把是送他的。可惜剛剛那把擋了那幾人刀劍,怕是刃口砍卷了,還是送他那一把吧。”
*
就在此時,一隊巡邏的騎兵正回到大營。領頭的校尉直接將一匹馬牽到轅門外。馬上坐著個人,穿了件袷衣披風,帶著風雪帽,將整個人遮住了。晨光中看不清面目。那人下了馬隨兵士走到承鐸大營偏帳,哲義已經起來了。
兵士回說此人昨夜到了大營外,手持皇上御賜金牌,說有秘信要帶給承鐸。哲義只看了一眼來人,揮退兵士,連忙跑去承鐸帳外稟報。承鐸剛剛起來,立刻趕來偏帳。帳里那人抖下披風,露出一張絕俗的臉蛋,傾城一笑,道:“五哥,沒想到來這裡見你。”
承鐸吃驚道:“小妹,你怎麼跑到燕州來了?”
“我遲早是要來的,被人送來不如自己來。”承錦緩緩道。她雖說得和緩,卻已然聽得出氣惱之意。承鐸深知她秉性,絕不是小氣之人,必有什麼事端讓她這樣生氣。
“出了什麼事?”
“皇兄又要把我嫁給胡狄,你那位好朋友還幫了他一把。”承錦半嘲半笑道。她絕不會嘲笑承鐸,那麼這語氣竟是在嘲笑東方。承鐸心裡微微有些詫異,她莫非是在生東方的氣?
“我不想束手待斃,就避出來了。暫且不要讓人知道我在這裡。”
“你一個人怎麼跑到這裡來的?”承鐸問。
“我去了無相寺,到那裡找的蕭墨。他連夜把我送出城的。”承錦簡捷地說。
“我就說,誰有那麼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送出來。”承鐸正自沉吟,忽然哲義在外面說:“主子,楊將軍回來了。東方大人也來了。”承錦皺眉:“我在路上聽說皇兄讓他做議和使,要來把我嫁給胡人呢。”
承鐸回顧承錦道:“小妹,你先在偏帳坐坐,我先看他怎麼說。”
承錦聽他這樣說,也不好說什麼,便留在偏帳里默然坐了半晌,心中千迴百轉,打量那軍帳甚是簡素,這才瞥見茶茶坐在角落裡。承錦想起她方才進來倒了一杯水給自己。這女孩子清淡得讓人察覺不到她的存在,難怪最不耐煩女人纏的五哥會獨獨放她在身邊。承錦便道:“再幫我倒點水來吧。”
茶茶站起來,從角案上端來水瓮,緩緩倒進承錦面前的杯子裡。她動作輕巧靈范,不見一點慌張。承錦便問她:“你叫什麼名字?”茶茶將食指放在唇上微微搖了搖頭,手指滑到喉嚨上指了指。承錦道:“你不會說話?”茶茶點頭。承錦暗暗訝異,細看她眉目清秀,一雙眼睛卻深如湖泊,從頭到腳沒有一件飾物。像是天上的疏淡的雲朵,沒什麼華彩,可就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承錦愣愣地看著她,茶茶也不窘迫,落落大方地回視著她。承錦忽而一笑,轉過頭去。歷來只有別人見了她,才這麼目不轉睛,不想今日自己也這樣。她淡淡地說:“記得上次五哥回京,你也一起的。五哥這人從不在女人身上留心,他肯把你帶在身邊,足見看重你。好好跟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