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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抱朴一番長話說完之後,葉沉淵才能轉回心神。他拈起羊皮紙認真看了看,冷淡道:“總管沒看出關鍵。”
賈抱樸馬上躬身受教:“請殿下指示。”
“第一場關口戰,敵方只有一萬人。第二場沙台戰,敵方人數增至一萬兩千,仍比閻家軍少。”
賈抱朴疑慮道:“殿下的意思是——?”
閻北山的人馬分作三路進攻北理,即使還不濟,也有四五萬人一撥,怎麼能如此快就潰散——這正是令賈抱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葉沉淵端坐在御座中,篤定說道:“蒙撒那方出了高人,指點區區萬數兵衝鋒陷陣,以巧計連奪兩戰。”
賈抱朴點頭:“我也覺察蒙撒不足以施妖法獲勝,只有使計才能迫得閻家軍亂了陣腳。”
葉沉淵冷冷道:“將幕後那人找出來。”
“那閻家那邊——”
“讓他們繼續戰下去。”
殿下的意思是憑藉戰場徹底清除閻家軍勢力,從而拔掉閻正普賴以生存的根骨。賈抱朴了悟地行了行禮,退出冷香殿,著手布置諸多事宜。多日未傳回消息,殿下也沒催,賈抱朴猜想殿下是沉著在胸,並未將幕後那人很放在心上,不禁也松慢下來。
綠木漸稀,扶桑秋老,落紅鋪滿太子府內大大小小的玉石街道。糯米嗅著竹根覓食,從花叢中突然伸出一雙皓腕,摟住了它。
“我也喜歡兔子,可是殿下不賞給我。”王潼湲蹲坐在錦花團里,抹著淚水,“那閻良娣不過隨口說了說要我侍奉,殿下便將我指派給她,由此可見,殿下還是看重閻良娣多一些。”
她拉下紗袖,遮住手腕處的瘀痕,抽抽噎噎地流著淚水,沾濕了糯米的雪毛。
花雙蝶尾隨在糯米之後有了一陣時間,見王潼湲哭泣不止,模樣十分委屈,便暗嘆口氣,走出了身形。王潼湲抬頭看到她,果然撲上來拉住了她的衣袖,哽咽道:“花總管……閻良娣不喜歡我……老指使我做粗活兒……你幫我去求求殿下……讓我離開閻良娣的昭和宮……”
花雙蝶掏出絹帕擦去王潼湲的淚水,耐心道:“閻良娣終究是王小姐的主母,王小姐自然要多擔待些。”
王潼湲哭泣:“可是她整日喚我提水灑花、翻地培土,淨是些無用的事。”
花雙蝶想了想,道:“太子妃流落在外時,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還曾替齊昭容躬身作畫,受盡了他人指責,但,太子妃沒有半句怨言。”
王潼湲立刻噤聲不哭,抹去眼淚轉身走向後苑花園。
花雙蝶在她身後福了福。
王潼湲找到賈抱朴,再次請求調出昭和宮。賈抱朴眯著眼睛聽清她的訴苦,說道:“殿下正在穩住閻家,方便閻家心無旁騖上戰場,內宮之中,自然也要以閻良娣為主。王小姐辛苦一段時間,朝後看好日子就要來了。”
王潼湲聽後,便秉持著這句金口良言,繼續在閻薇身邊服侍。
賈抱朴細細瞧了瞧剛拿到手的情報,斟酌一番,侯在了雲杏殿外。日暮過後,夜色涼重,重重疊疊布滿廊道及花園,直等到四周再也看不清任何一束花時,葉沉淵才從暖閣內走出,徑直去了冷香殿。
賈抱朴跟上,說出這十日來的打探結果。
“蒙撒新入一名門客,叫聶向晚,是聶無憂的遠房妹妹。聶向晚曾在南翎學習十年,盡得文謙真傳,馬戰兵策不輸於謝族。她向蒙撒遞交數計,輔助蒙撒連番取得勝利,已經成功入身北理宮廷內。皇后素來寵信蒙撒,蒙撒又依仗於聶向晚,看來這個聶向晚很不簡單……”
當下,他便細緻說了從北理皇廷經由謝顏傳回的消息,包舉了所有謝顏能打探到的內容。蒙撒手下握有一支奇兵,領首是名鬼面郎君,作戰功夫高深;聶無憂即將與李若水成婚,因聶向晚身份之故,也投誠進蒙撒一派。
葉沉淵耐心聽完,即使聽到聶無憂還活著,也沒打斷賈抱朴的話。
賈抱朴拿出另一卷情報,說道:“殿下密切關注的烏干湖也有動靜——哨兵聽不到操練之聲,便推斷石城軍一萬人拔營而出,不知去向。石城裡只留下難民,據稱謝飛在內。”頓了頓,再道,“老臣推測那一萬人跟隨聶向晚投靠了蒙撒,不知殿下可認同?”
“嗯。”
葉沉淵應了聲再無下文,賈抱朴只得繼續說:“就是那一萬人,塗抹金砂彩飾,扮作蒙撒白衣教下的鬼軍,又將閻家餘下的兵力全數殲滅——”
直到這句,葉沉淵冷漠的眸子才稍微動了下,泛出光彩。“謝族殘餘之力果然不容小覷。”
儘管他知道統領的人是謝照。
賈抱朴嘆息一聲,道:“能將謝飛與謝照都說服的聶向晚,更加不能小覷。”
葉沉淵冷淡道:“總管想除掉她?”
賈抱朴躬身作揖:“殿下聰慧。此女不除,必當為後患。現在她又去了北理宮廷做女官,在謝顏手下做事,這正是天大的好時機。”
謝顏貴為北理大皇子的嬪妃,協助皇后掌管內帷,藉機處置掉一個外來的女官,落得極便利。
賈抱朴打的便是這種主意。
葉沉淵沉吟道:“聶向晚既能統領一切,能力顯然在謝顏之上。”
賈抱朴著急說道:“老臣信謝顏之能。”
葉沉淵早就萬念俱灰,只想著早日結束對北理的征戰,繼續行進葉潛未能完成的事,聽到賈抱朴提議抹殺聶向晚,當下他也不在意,應聲好便打發賈抱朴出了冷香殿。
☆、106
閻家軍久滯北理邊境,被沙台雜軍個個擊破,前後歷時不過十天。與謝照一萬刀兵對戰時,閻北山僥倖逃脫,向左線駐紮的華西騎兵營求救。華西兵出自齊昭容父親舊部,受災後拔營前往連城鎮,併入王衍欽的行制之下。此次攻打北理,葉沉淵下令華西遊騎做前鋒,實意為後面的精利騎兵開道。華西兵見閻北山慘敗,譏笑之餘,悠悠蕩蕩開向沙台,打算破城搶功。
聶向晚入駐沙台內,效仿古時李牧練兵之法,大肆犒勞軍士,閉城堅守。她大膽起用蓋行遠運糧,正是看中他穩重細心的性情。蓋行遠不負所托,儘管因為避開戰火繞了一圈長路,所帶的騎兵小隊也能抑制住山匪流寇的侵襲,確保了糧糙的運行。
大國師蒙撒領大都督之職,連勝兩仗收復沙台,忙不迭地將戰報送回了北理宮廷,等待皇后嘉獎。接下來的數日內,聶向晚按兵不動,只勸謝照帶石城軍舉行角力大賽,意態過於悠閒,很是急壞了一心立功的蒙撒。
“華西騎兵在城外罵了三天,喝令我們出戰,小童怎麼不動軍令?”蒙撒坐在深院大宅里抿了口葡萄酒,眯眼問著聶向晚。
聶向晚連忙起身,施禮說道:“請國師勿要憂慮,華西兵日益浮躁,形勢對我們有利。”
蒙撒把玩著鑲玉銀錫壺,拖長聲音道:“哦?”
“華西兵最大的弊病便是遊牧出身,執行軍令時比不上華朝正規騎兵果決,國師再等五日可見成效。”
蒙撒依照聶向晚的主意,多等了五天,果然見到了功效。
每次日暮,謝照手握軍刀,督促石城騎兵交出坐騎,違令者必斬。聶向晚委託原連城鎮馬夫行伍中的阿駐等人騎上戰馬,帶著其餘數千匹馬沖向城外,在原野上放牧。倘若華西兵來犯,阿駐等人就回撤,每次遺留一些馬匹在外,任由華西兵抓去。
謝照站在城頭觀望,說道:“牧民愛馬,逢馬必捉,這個道理倒是不假。”
華西兵與狄容有極大相似性,看不得馬匹受戮,一旦有散馬跑過來,就用繩索套住。聶向晚在城內大饗兵卒,殺馬宰牛,將累累骨架丟棄在城外,並不避開哨兵耳目。一道道牲畜骸骨混雜著血肉黃沙,曝曬於荒地上,夕陽殘影拂照過來,淒清了暮色風聲。
起初,華西兵心存警覺,套馬時一定留下大隊人馬嚴守沙台門外,提防北理軍隊衝出。反覆多次後,沙台守軍像是縮頭烏龜一動不動,任由他們辱罵,這種窩囊勁令他們十分輕敵。
閻北山最著急,不斷催促騎兵首領攻城,無奈華西兵不聽他指揮,只對城台大呼小叫,罵得起勁。
第十天,當阿駐等人帶著馬匹慌慌張張撤退時,閻北山再也忍不住,一馬當先,向城門沖了過來。
城頭,晚來的風吹得彩繡靈熊金鳳旗獵獵作響,蒙撒在垛口處退後一步,對身旁的聶向晚說道:“快,快。”聶向晚當即拉弓搭箭,似流星般激she出去,看到閻北山避開第一記撲殺後,才動用真正功力,she出了第二支箭。
閻北山中箭立仆。原野上,馬匹慌亂奔走,引得華西兵潰散了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