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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圍著轎子正跑三圈倒跑三圈,喜娘唱賀禮成。
原本圍在花轎圈外的人群立時涌動,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新娘子。因身側有兩隻胳膊相護,李薇初時並不覺得擁擠,這會兒人群乍動,護在身側的兩隻胳膊驟然收緊,幾乎將她緊緊環在懷中,李薇忙推,某些人喜歡趁火打劫的毛病實在不好。
好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將要下花轎的新娘子身上,在這樣的擁擠場景中,這樣的肢體接觸並不怎麼顯眼,可是很心虛的她還是使勁兒推開他,往外擠。
何文軒一身新衫,胸帶大紅綢花,一向淡然的面容,也容光煥發起來,風神俊秀,氣質溫雅,舉手投足都帶著股讀書人的優雅。
新娘子的吉服層層疊疊,紅得似火,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面百花襉裙,大紅繡鞋,腳踩金蓮,步步生輝。
李薇擠出人群,立在不遠處的土坡上,繼續觀禮。看見那大紅衣袖之中,伸出一隻白嫩如蔥的玉手,將火紅的喜綢輕挽,亦步亦趨,跨過了馬鞍,在何文軒的引導下,向院中款款而去。
突然心生感嘆,在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可以裝扮得如斯華麗,這一抹濃艷,滿身的喜慶,應該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吧?
“不進去麼?”賀永年立在她後不遠處,嘴角微翹,輕聲問道。人群笑鬧著,跟隨著一對新人踏著紅氈進了院子,院外霎時冷清起來,被人群嚇得鑽進角落的狗和雞,重新出現的黃土路上。
李薇笑著搖搖頭,在她看來,就這麼不遠不近的看熱鬧,比起擠在跟前兒,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象是太近的熱鬧反而沖淡了那種幸福感一般。
“那麼,去別處走走?”賀永年又笑吟吟的提議。
李薇咬了咬嘴唇,抿嘴一笑,搖頭,“走吧,待會兒要拜見小舅母呢。”說著下了土坡兒。
何文軒娶親,何氏一家按理不算是正經的主事兒,有梨花姥爺姥娘並有大舅舅和二舅舅張羅。
但是何文軒幾乎是由何氏帶大的,感情自然比一般的姐弟親厚,又有幾個女婿為官的為官,經商的經商,接待起孟家人來倒比旁人強一些。
賀永年也不過因她跑去看熱鬧跟著看了一會兒,拜完天地之後,賓客入席,他自然也要去幫忙。
孟家來送嫁的是一位堂兄並老管家和幾個上了年紀的支事嬤嬤。這位孟先生早年生有一子,及至三歲上,染了時疫,早夭了。因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孟先生一直未納妾,膝下只有這位孟家小姐,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教,以至於養個成與眾不同的性子,嫁人不求富貴,只求人才。
李薇擠在姐姐們中間兒,在新房中與新任小舅母說著閒話兒,回想著方才在外面兒從孟家老嬤嬤那裡聽到信息,雖然沒有扒到更有用的訊息,但是還是讓她忍不住猜測起來,莫非這樁婚姻是她親自找的?
“來,我這裡有幾個尚還看得過眼的小玩藝兒,你們來瞧瞧,喜歡什麼?”李薇正胡亂想著,孟顏玉在說閒話的空隙間,招了身旁的嬤嬤來,指著她手中的紫檀木方匣子笑盈盈的道。
春桃忙起身,看看身後的一大群人,代為推辭笑道,“小舅母,這可使不得您看我們這姐姐妹妹一大群的,可要把您的好東西給掏碌光嘍。”
孟顏玉微微一笑,神態自然,笑容柔和溫暖,親自將那匣子接在手中,打了開來,向眾人笑道,“都快別聽她這個做大姐的話我這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些小玩藝兒罷了。”
她這麼一親自開匣子,倒讓姐妹幾人不好推辭了。春桃笑著招過大舅舅二舅舅家的兩個表妹,並小姨家的小丫頭,將她們三個推到跟前兒,“快謝謝小嬸嬸,小舅母。”
三個丫頭脆脆生生的道了謝。孟顏玉從匣子裡挑了挑,小姨家的那個的,給一個小銀鎖;另兩個大的,一人一根釵子並一副碧玉手鐲。
她旁邊那位老嬤嬤轉身另取了一個匣子,倒是一大盒子仿真的絹花,雖然沒有方才盒子裡的值錢,看著卻熱熱鬧鬧的十分喜慶。
輪到姐妹幾個,春桃也不再推辭,大大方方的接了禮物。孟顏玉遞給春杏幾張大信箋,笑道,“聽你小舅舅說,你是個會掙錢的。我備禮你未必看得上,這裡面有幾個獨門的方子,送給你掙大錢兒去。”
春杏歡喜的上前接過,向孟顏玉行大禮道謝。她這副過於熱切的樣子,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李薇看那匣子中剩下兩隻玉佩,心知這裡面的禮物是她按人頭算好的,這最後的怕是給自己的。當下也不躲閃,笑呵呵上前,先行了禮,才笑道,“小舅母給我備了什麼好東西?”
孟顏玉掃過她靈動的大眼睛,微微一笑,伸手將那對玉佩取出來,塞在她手中,“這是一對比翼鳥,願你早早找個好夫婿。”
李薇本當那是普通的玉佩,突聽這話,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微愣著,臉上掛的傻笑還來不及收回,尷尬至極。
孟顏玉抿嘴兒一笑,將她的手握了握,撤回手來,並不多說,轉頭又和春桃幾個敘起了閒話兒。
春桃姐妹幾個初見小舅母打趣兒梨花,也跟著笑了一場。便陪孟顏玉話了起家常。
李薇握著那對玉佩在一旁訕笑著陪了幾句話,最終頂不住姐姐們若有若無的嬉笑,悄悄的溜出房門。
春杏尾隨她出來,看她臉頰上,帶著一抹與平時不同的艷麗紅潤,半垂著頭,象是很虛心的模樣,一把揪住她,似笑非笑道,“梨花也快十四歲了哦~”
李薇把胳膊一抬,掙脫春杏的手,向她皺了皺鼻子,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四姐真八卦。”
春杏眼一眯,將手中的紙往懷裡一塞,便要撲過去,李薇咯咯一笑,連忙跑開。
梨花大舅舅家在左鄰,用於招待男客;二舅舅家在右鄰,用於招待女客;為了辦這場親事,兩家的院牆上都掏了門洞方便進出。
賀永年陪著新郎官敬了半圈酒,由周濂頂替著,接著敬酒,他藉機離了宴席,剛由新開的門洞裡轉過來,看見春杏追著梨花跑,揚聲喊了句。
春杏一見他過來,往他身後瞧了瞧,賀永年笑著指梨花大舅舅家東屋,“睿哥兒喝多了些,歇著呢。”
春杏皺皺鼻子咕噥,“就他那樣,十個人看了,得有十個人說他有量,誰知道是個喝兩杯就倒的。”
說著掃了眼不遠處的李薇,向賀永年道,“哥哥,你替我盤問盤問梨花,看這小丫頭心裡頭存著什麼事兒。剛才小舅母給了她一對比翼鳥玉佩,說什麼讓她挑夫婿的話,她便臉紅耳赤的,哼,說心裡沒鬼,誰信吶。”
說完又瞪了李薇一眼。
賀永年眉頭一挑,向看不遠處的李薇,嘴角翹起,別有深意,“好,小杏去廚房給睿哥兒端醒酒湯過去。”抬腿向李薇走去。
他面色微紅,像被院中那顆被秋風打紅的柿子葉,溫潤雙眸被酒氣氤氳得浮上一層別樣的神采,似醉非醉中又眼波流轉,格外明亮。緩步走到她面前,大掌向前一伸,淡笑,“拿來。”
“什麼?”李薇明知故問的將手中的玉佩往身後藏了藏,心說,這種東西是能隨便送的麼,一不小心讓人發現,抓個現行想完這個,又呸自己,雖然她是理智的分析過了,可是,心態卻還沒扭轉過來,總覺得這種感覺象……**?
賀永年眼睛閃了閃,突然身子一個趔趄,軟軟的向她歪去,春杏從廚房端了醒酒湯出來,一眼瞧見,急忙大喊,“還不快扶著。”
李薇手忙腳亂撐著他的身子,本以為一定是不堪重負的,卻不知雙手那麼輕輕一扶,他的身子竟然穩住了。
她還未愣過神來,手中有什麼物件兒已被人抽了去。隨即便聽見他向春杏道,“小杏,不礙,梨花扶我去歇息就好,你快去給睿哥兒送湯。”
春杏往這邊急步走到一半兒,看梨花穩穩的扶著,便住了腳,喊她,“扶哥哥進屋歇著。”
李薇剎時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瞪了始作傭者一眼,回應她的是小手上傳來的一下輕捏。額頭被他呼出的微微酒氣激得微微有些熱,李薇覺得肯定是出了汗的。跟著胸口也翻起股熱氣,蘇蘇麻麻的。
春杏還在立在那兒看著,十分不滿意梨花最近神情恍惚,動不動便跑神兒,還欲再喊一嗓子,卻見她扶著賀永年往廂房走去。看身形步姿走得倒不艱難。
咕噥了一句,向左院而去。
推開廂房的門,想抽手請他自已個兒進去,他卻不是動,李薇生怕這會兒有人看見,忙雙手扶著他的胳膊,往屋裡拽。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門檻子絆了一下,他身子一沉,有一大半的力道壓在她身上,他眼瞼半垂,長長的睫毛抖動,因為不確定他在那邊兒喝了多少酒,也不敢確定他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只好使出全身力氣往屋裡拖。
兩人剛跨過門檻子,屋門卻神奇的關上了,李薇回頭往他身後瞄去,正看見一隻踢關了門往回收的腳。
明白他的企圖,李薇的臉剎時血紅,心也跟著狂跳起來。好容易將他扶坐在椅子上,舔舔略有些發乾的嘴唇,抽了下被緊緊握著的手,“那個,你要喝茶麼?”
賀永年手中微微用力,將她拉坐在身邊的椅子上,托著那枚碧綠晶瑩的玉佩,“說送給我。”
李薇睜大了眼睛,眨了又眨,他眼睛沒有戲謔,清亮而認真,心跳又漏了一拍節,突然扭頭,頗有些不甘心的道,“你還沒先送我東西呢。”
賀永年愣了下,輕笑起來。也對,他送的她看不到。他送的是自己從十三歲起至今,這漫長而不快樂的時光,送是因為聽到大山的一句話,而惶惶然終日不可安寢……
李薇被他這有些奇怪的笑容,弄得心中惴惴,眼含詢問的盯著他。
賀永年止了笑,將玉佩往她面前兒託了托,“你先送我。”
從本質上來講,李薇是個典型鴕鳥心態的人,莫說這幾年來,他那些未挑明的曖昧小動作,即使是心中理智的分析過,也確認自己的心,真正要面對時,還是有些羞怯和想逃避,總覺得好象沒到那種柔情蜜意的地步……卻在心底又甜得發膩。
可是,看到他眼含期盼的清亮雙眸,便把那玉佩往他面前一推,“好,送你了。”
賀永年輕笑起來,眼波溶溶的,笑容如酒般釅釅,李薇不由又紅了臉。
院外有人說話走動,想來是宴席快散了。李薇忙抽了抽被緊握著的手,“我去給你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