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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姨娘聞言本能地隨著冬兒的視線瞧向遠處,正見慧安端坐在馬車中,清冷的目光直逼這邊。她方才只覺這一生要終得解脫了,到了地下,也算對得住當年世子對她的深情,雖是容顏已老,又殘害無辜,但這都是為了給他報仇,他定然會憐惜她,安慰她,他們便能再不分離。可如今聽聞冬兒的話,她只覺茫然,悲憤……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何,他死了,終究是在二十餘年前便離開了她,再不能得見了!忽而她覺著自當年愛人離開,她的人生便沒有了意義,本以為復仇是意義所在,卻原來不過是一場空,一個笑話。
蓉姨娘迎著慧安清冷又譏誚的眼眸,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齊下,而冬兒已不再瞧她,轉身下了刑台。一旁觀刑的百姓瞧見這一幕,不覺議論紛紛,聽聞是慧安令冬兒去送蓉姨娘,又見冬兒態度謙恭地沖蓉姨娘行禮,他們倒是均贊慧安仁厚良善。
而慧安見蓉姨娘失聲大笑,便欲關上車門,卻不想目光一轉竟瞧見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孔。
消瘦的面孔,陰鷙的氣息,飽合恨意的雙眸,卻正是前不久被賢康帝下令幽禁寒廣寺的端寧公主。
慧安見她盯著自己向這邊而來不覺蹙眉。淮國公暴斃,屍身尚未運回,國公府中卻已置辦了靈堂,皇后藉機向皇上請恩,容端寧公主回府為公公守靈。淮國公暴斃在邊關,軍心浮動,只衝著淮國公的面子,賢康帝便不能再拘著端寧公主,故而便格外施恩,放了端寧公主出寺。此事慧安倒也聽說了,只是沒想到竟會在此瞧見她。
慧安蹙眉間端寧公主已經到了馬車近前,兩人有過節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已是勢如水火,慧安見她堵在馬車近前,自知她不會是過來向自己打招呼的,慧安心中也沒好氣,更不願下車行禮,只盯著端寧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道:“妾身有孕在身,不便下車給公主見禮,公主見諒。”
端寧公主只進了寒廣寺數日,卻整個人消瘦了一圈,若然沒有淮國公之死,她便要在那苦寒之所呆上一年,身體上的折磨不算什麼,心中的怨念卻是無法消除,這些卻全拜眼前女子所賜!
端寧公主瞧著一臉靜默端坐在車中的慧安,只覺心中恨意如同熊熊火苗般往上冒,今日她剛被母后派人接回,一進城便令車夫將馬車趕來了這刑場。不為其它,只為能送一送害的沈慧安母子兇險萬分的恩人。如今既已瞧見了沈慧安,便沒有不過來踩上一腳的道理。故而見慧安如此不將自己放在眼中,端寧公主便忽而一笑,接著便萬分怨毒地盯著慧安,雙眸微挑睥睨著她,道:“沈慧安,本宮早便說過你們會像竹子開花,不會有好結果的,如今果然應驗了,你的將來……本宮會好好看著。”端寧公主說著卻是將目光落在慧安的小腹處,面上笑容越發怨毒。
慧安被她盯的不覺心口一跳,若是平常她自不會被這樣詛咒的話所傷,可如今端寧公主針對她腹中孩兒,又是在這般的情況之下,怎容慧安不憤恨。
眼見慧安眸中閃過憤怒和不安,端寧公主卻覺一陣快意,只她尚未再言,卻見慧安忽而眸光一轉,卻是直直越過她瞧向了後方,然後便變了面色。
端寧公主本能地回頭去瞧,當即就身子一僵。只見關元鶴便站在三步開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薄唇緊抿,透著一種狠決的冷厲,眼底的狂怒簡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利劍隱含著萬里冰封,橫掃而來,直令她生生打了個寒顫。
他周身都充斥著冰冷,殺意,陰沉沉讓人如墜冰窟,凌厲地叫人心驚。端寧公主雙腿有些發顫,心中只一個念頭,他聽到了,聽到方才她的話了!她竟是覺著害怕,平生未有了懼意。
尚不待她做出反應,關元鶴已似隱下了那股殺意,只轉開目光大步向馬車走,經過端寧公主身側時卻幾不可聞地冷冷開口,只吐出一個字,“滾!”
那聲音伴隨著他雙手指節握起的咯吱作響之音同時落在端寧公主耳中,她不由退後兩步,面色蒼白,卻是再不敢多留,竟是帶著丫鬟轉身踉踉蹌蹌地狼狽逃去。
而關元鶴上了車關上門將慧安摟入懷中,他的手臂卻還因氣恨而微微抖動,慧安撫著他的後背,卻輕聲道:“我們回去吧,我不想看行刑了……”關元鶴聞言心頭一動,將慧安緊緊摟住,似這樣便能給她無聲的安慰,也能給自己一些力量一般,沉默半晌,他才沉聲道:“回府。”
翌日慧安穿著一襲大紅的緞面暗紋繡金線碎梅花兒的長褙子,下邊套開四襟的紅色羅裙,躺在美人榻上,笑著用著碗中的花旗參竹絲雞湯。
雲怡坐在一旁的錦凳兒上,見她將湯勺放下,便遞上帕子,笑著道:“嫂嫂今兒這身喜慶,瞧著氣色倒是好了些,人也圓潤了點。快多用些吧,嫂嫂這兩日來思慮過度,心氣兩虛,用這粥是最補身子的,我昨兒夜裡就燉上了,嫂嫂莫光吃湯,要多吃些肉,這樣身子才能補起來。”
慧安聞言點頭,食了一塊雞肉,只覺入口極爛,不覺笑道:“你有心了,連日來又要繡嫁衣還惦記著給我熬湯。這孩子極乖,自懷上便從未折騰過我,只除了嗜睡一些,胃口卻是不受影響,前世日子太過操勞瘦下去的,這兩日便就補了回來,再這麼補下去只怕不待他出生,我便滾圓了。”
雲怡便笑著道:“在將軍眼裡嫂嫂必是怎樣都好看的。”
慧安聽她打趣自己,不覺瞪了她一眼,恰方嬤嬤進來,笑著道:“白夫人帶著靈兒姑娘來了。”慧安的胎如今已經安穩,自沒有一直勞動沙雲娘的道理,故而昨日慧安便勸沙雲娘回府,她倒也應下了,卻向慧安推薦了一位在國子監時候一起學醫的醫女,正是這位劉靈兒姑娘。
關元鶴查了這劉靈兒,確定沒有問題,慧安才令沙雲娘將人帶來,如今聽到方嬤嬤的話,她便忙道:“快請進來。”雲怡便起了身,道:“嫂嫂有客,我便不多攪擾了,先回梅園,來日再來瞧嫂嫂。”
慧安令秋兒將她送出去,而沙雲娘已帶著一個容長臉,穿戴樸素的姑娘進了屋,見過禮,慧安問了那劉靈兒幾句話,見她對答從容,態度不卑不亢,倒是生出幾分喜歡來,不覺瞧向沙雲娘,道:“這姑娘和我投緣,瞧著便喜歡,讓你費心了。”沙雲娘便忙是一笑,道:“靈兒比我學醫時日長,還懂接生,有她在你身邊照顧著,我也能放心。”
慧安笑著令方嬤嬤將劉靈兒帶下去安置,又和沙雲娘說笑了兩句,沙雲娘便告辭而去。恰關榮來說汪楊松到了,關元鶴請慧安到前頭去。
昨夜裡關元鶴便告知今日汪楊松要來拜會,慧安早也做了準備,一直惦記著此事,如今聽聞關榮來報,忙叫秋兒取了早已溫好的燕窩粥及兩碟子糕點,捧著食盒坐上車子向外院書房而去。她到時汪楊松正和關元鶴說著話,見她進來忙站起身來,躬身一禮。
慧安忙笑著令他起來,道:“如今我們也算親戚,怎還這般見外,快起。”童氏到底沒擰過沈峰,沈峰到京的第二日便親自帶著聘禮到成國公府下了聘,沈童和汪明茵的親事已定下。汪楊松聽聞慧安的話便是一笑,也不再多禮,又落了座。
慧安便笑著上前,自食盒將糕點和粥取出放在桌子上,笑著沖關元鶴道:“你今兒早膳未曾好好吃,我燉了燕窩粥,叫方嬤嬤準備了兩碟糕點。不想汪二公子竟在,秋兒,去再盛碗粥來,汪公子也莫要客套了,嘗嘗我們府上做的糕點吧。”
關元鶴聞言接過那粥,又衝著汪楊松道:“那芙蓉蘇做的頗有些不同,你嘗嘗可對味兒。”
言罷,卻不想接著粥碗的手一個不穩,竟是灑了些在衣襟口上,慧安驚呼一聲,忙摸出帕子給他擦了擦上頭沾染的湯漬,口中責道:“怎如此不小心。”她的餘光一直注意著汪楊松,如願地瞧見汪楊松的目光落在那帕子的繡花上,當即目光就有些發直。
慧安眉眼一彎,又給關元鶴擦了兩下,這才瞧向汪楊松,見他還盯著那帕子瞧,便佯裝奇怪地揚揚手中帕子,道:“怎麼了?我這帕子有什麼不對嗎?”
汪楊松這才回過神來,忙是一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慧安見他面露赧然,耳根還有些發紅,還匆忙地去拿了一塊芙蓉蘇往嘴中添,不覺挑挑眉,接著才笑著道:“如此你們便慢用吧,我便少陪了。”
言罷,她出了屋吩咐了關榮兩句,這才坐上車回了棋風院。過了片刻,果見冬兒匆匆進來,卻笑著道:“少奶奶,關榮瞧的清楚,那汪公子還沒出關府,就自懷中摸出一塊帕子來摩挲了兩下,復又搖頭笑笑將帕子又裝回了懷中,瞧著那樣子可寶貝著呢。”
慧安聞言目光一亮,挑起了唇角。汪楊松既是將景心兩年前遺在他那裡的帕子貼身帶在身邊,便足以說明問題了。慧安前兩日也曾問過沈童,汪楊松自打參軍之後,行事便極為穩重,也從不貪戀女色,甚少出入酒色場所,倒似換了個人一般。這次見他,慧安也覺汪楊松比之上次在雁州見時更見內斂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成熟沉穩之氣,景心已是一往情深,如今擺明汪楊松也是有意,這事便好辦的多了。慧安心中替文景心高興,只覺這是連日來最讓她開心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