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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子也到了三月中旬,離太后離京就剩下七日。馬府也終於來了人,用一頂青帷小轎將孫心慈從角門抬進了府。大輝建朝時,因以戰亂多年,本就人口不多,故而朝廷對罪臣家眷的處罰一直較為寬鬆,罪臣女眷情節嚴重的,其家人才會受到株連。一般判刑皆比官員輕上許多,或罰款,或為民,重的才會將女眷流放,或充做苦役和官奴,直到抄斬。如孫熙祥這樣,孫心慈卻是沒有受到重罰的,她只是從官宦之女變成了庶民而已。孫心慈到底還有姿色在,馬鳴遠只怕對她還有新鮮勁兒,之前馬府遲遲不接她過府,可能是怕惹來麻煩,如今沈清一案也算漸漸平靜下去,接她過府卻也在情理之中。
慧安早已交待,侯府的東西一樣也不叫她帶走。孫心慈身邊原先伺候的丫頭婆子更是早已被慧安發賣,她走時那秋蘭院的東西愣是一樣也沒能帶走,自免不了哭鬧了一場,但是如今她無依無靠,哭鬧又不濟事,她也只能懷著不甘的心上了小轎。
慧安原想著這下什麼事都忙罷了,便只等著離京就好了,誰知在離京前又出了一茬子事兒。
這日她正拿著方嬤嬤理出來的行李單子看有沒有漏帶的東西,冬兒卻快步進來,稟道:“姑娘,今兒奴婢在街上恍惚瞧見了一人,就覺著那身影頗像杜美珂,只奴婢追過去那人卻是沒了影子。”方嬤嬤聞言一愣,道:“定然是你瞧差了,那杜美珂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關著等著問斬呢,怎麼可能在大街上瞎晃悠。”冬兒卻還是一臉糾結,半晌才道:“許是看差了吧……”
慧安卻蹙了蹙眉,只因冬兒的眼力一向極好,瞧她那神情,卻似真見著了杜美珂一般。慧安雖當時沒說話,事後卻越想越心疑,就喚了沈景和沈影,叫二人想法子去確定一下杜美珂是否還在牢中。
誰知翌日慧安得到的消息卻是,牢中確實還有一個杜美珂,但那卻是另外的一個死囚替身,真正的杜美珂竟是早已在兩日前就叫人掉包離開了刑部大牢。而那救出杜美珂的卻是杜尚書府的孫管家!
慧安聽了這話險些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半晌才找到神思。上次杜美珂借東姜人的手欲謀害慧安時,慧安便知那孫管家對杜美珂極為中心,如今他竟買通獄差辦下這等殺頭之事,想來對杜美珂只怕不光是忠心二字。
慧安一點也不懷疑是杜尚書或杜夫人指使那孫管家去做的此事,只因這偷換死囚的事罪名太大了,杜廖和杜夫人不會這麼蠢。可即便這樣,只怕這事一經揭開杜廖也難逃罪責,那孫管事怎麼著都是他府中下人啊!
方嬤嬤聽了這事,也是吃驚地捂了嘴,半晌才結舌道:“這……這也太大膽了吧。”沈景便道:“其實這兩年刑部也發生過偷換死囚犯的事,只要做的隱秘,那大牢里的秘事多了去了。”
方嬤嬤由不得又感嘆了半晌,這才道:“姑娘,既這事咱們知道的,便捅出去,抓了杜美珂回來,這回不光杜美珂的命不保,還能順帶叫杜廖也吃上一壺!”
慧安聞言卻沒有說話,她總覺這事蹊蹺,便是杜美珂真被偷換了出來,也沒有在街上走而又偏巧叫冬兒遇到的道理。這事倒像是誰早先就設計好,要引她入套的!刑部大牢偷換死囚的事,沒有上頭的首肯,那些小牢頭卻是沒有這麼大膽子的。而刑部尚書是太子的人……
慧安想著這些,不由抿了抿唇,卻道:“沈影,你二人先私下找尋杜美珂的藏身之處。別的什麼也不用做,這事牽扯太大,我們先靜觀其變。我總覺著這事不簡單,像是誰刻意設計好的,把我們侯府當槍使,再瞧瞧吧,不定這事少了我們的攙和,也能被攪起來呢。”
此事慧安撂下,每日該做什麼照樣做什麼,一副只等跟隨太后出京的模樣。果然,三日後,杜美珂和杜府管家孫一順在歷城被官府發現了蹤跡,兩人拒不受捕,被萬箭穿心而死!
屍體被運送回京,掀起了大輝又一樁滔天大案!
第118章兩年之後
宏德十一年,二月,位於煙雨江南的柳城已春暖花開,別樣旖旎。
江南的雨水總是淅淅瀝瀝數日不乾淨,一場小雨纏纏繞繞地下了十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才算停下。陽光照在清晨的小巷中,巷子兩邊牆上的青磚被洗的發亮,小巷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去明堂堂的發著光,巷子尾一處人家,矮牆處從院子裡斜出一支茶花來,青磚紅花,綠葉藏嬌,尤為醒目。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入巷子,在巷子中停下,車門被推開,從裡頭跳下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小媳婦來。她長相俏麗,梳著十字髻,烏黑的頭髮上插著兩支雲蘭玉釵。耳朵上戴著一對翡翠耳鐺,一身藕荷色繡素蘭的襦裳,腰間打著橘色的如意結。這小媳婦面色白皙,一雙青蔥十指似從沒幹過活計一般白嫩嫩的,叫人一瞧就覺這定然是哪家的少奶奶,只這奶奶怎身邊也不跟著伺候的小丫頭,卻是叫人奇怪。
小媳婦下了馬車,探頭瞧了瞧前頭那戶門板半開的人家,這才轉了身,抬起手,笑著衝車中道:“姑娘,劉老伯指定又出門看診去了,給姑娘留著門呢。”
說話間一個身姿修長,身段窈窕的姑娘從馬車中彎腰而出。一隻布滿纏枝梅的煙柳色繡鞋先探出馬車,接著那水紅色遍繡銀紅海棠的八幅燈籠裙在空中一盪,那姑娘便身姿輕盈地站在了車旁。她身上披著的柔粉色綠萼梅刺繡壓邊杭綢披風被輕風卷的一揚,越發顯得那身姿妖嬈動人,盈盈一握的柳腰楚楚曼妙。女子這通身的紅色,倒如那綠葉間雪藏的紅花,叫這清晨的小巷一下子生動了起來。這姑娘瞧著不過十五六,生的極為美艷。一張芙蓉面,鼻骨略高,眼窩似較之尋常人要深上一些,一雙明眸瞳孔顏色略顯淺淡,眼波流轉間卻是自帶一番嫵媚風情。襯著她那明媚的五官,粉嫩如透明般的肌膚,當真是人若朝霞,絢麗驚鴻。
這姑娘下了馬車,也瞧向巷深處的小門,見那門板開著一條小fèng,不由點了點頭,笑著道:“這俗語說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伯這也算是藝高不怕藏得深了。”她這一笑,明媚如同陽光,雖是不帶一絲誘惑的本意卻是迷人心魂,水樣的清澈雙眸宛如璀璨的明珠,叫人瞧的直移不開眼。
這女子卻正是宏德九年隨太后移駕東都的鳳陽侯府女主子沈慧安,當年她處理完侯府瑣事,眼見著就已經到了太后出京的日子。
恰京城又因杜美珂逃獄之事掀起了軒然大波,而鳳陽侯府早先便因沈峰一家的重新歸宗、杜美珂母女鬧出的種種醜聞、慧安和關府的定親,沈清冤案的掀出而成了京城眾人的言論焦點,後又因孫熙祥和杜美珂的服罪而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慧安在杜美珂逃獄一事攪起軒然大波時恰好跟隨太后離開京城,這卻是正好避開了各種探究和算計的目光,叫自己置身事外了。
在慧安看來,那杜尚書府的管家孫一順不過是個下人,便是再體面那也只局限在尚書府中,可他竟有能耐將杜美珂從死牢中偷換出來,這分明一早便是被人設計好的。而後來這事恰好又被鳳陽侯府得知,這也是有心人安排,欲將鳳陽侯府扯進朝堂的渾水中!當時慧安若非剛巧隨著太后離開了京城,誰能預料還有多少算計在後面等著她!
孫熙祥剛剛被流放,算計緊跟著而來,彼時慧安才知道在沈清過世後的數年中,孫熙祥雖是霸著侯府當家人的位置,但對她卻也並非全無好處。起碼有他站在前頭,那些別有居心的人就不會將年幼的她算計在心。孫熙祥雖沒有慈父之心,但到底他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種保障,若不然,她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著這些,慧安對孫熙祥的恨倒是稍減了一些,只是這恨意的消散也可能是隨著時間的過去,隨著孫熙祥的離世而消散的。是的,孫熙祥死了!死在了前往嶺南的路上,死於一場尋常的風寒,也死于慧安所贈的那一包銀子。
慧安當年臨到孫熙祥出行卻叫方嬤嬤送了那一包銀子,倒不是完全起的壞心,畢竟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慧安心中雖恨雖厭,但也存了一絲隱約的悲憫。她叫方嬤嬤送那包銀子,全賴孫熙祥能不能想的開,會不會利用了。那銀子若然孫熙祥懂得如何使用,想的通透,他便該在一早就主動拿出來賄賂了押送的官差,這樣起碼能叫他在流放途中過的好受一些,到了嶺南那些官差也會瞧在他識時務的份上替他多少安排一二。可若他想不開,還是誤在一個貪念上,那這一包銀子便是燙手的禍根!事實證明,孫熙祥到死都沒有悔悟。慧安得到的回報,許是孫熙祥知道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故而流放的一路上他將那一包銀子守得死死的,連晚上睡覺都不敢閉眼。可那隨從一道流放嶺南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亡命徒,而那些押送的官差更個個不是吃素的,這袋銀子孫熙祥怎麼可能守得住,官差只按耐著性子見孫熙祥只拿出兩錠來打發他們,這便起了厭惡之心。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包銀子本就該是他們的,孫熙祥這樣死死護著如同搶了他們的銀子,這一路他們豈能不往死里整他。孫熙祥就這樣,沒走到肅州便已被折磨的皮包骨頭,一場春雨便染了風寒,那些官差休說是給他吃藥了,便是一口熱水也不給他喝,彼時他再拿出銀子卻是不能了。帶著病趕了兩日的路,當夜他便一病不起,燒的丟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