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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安聞言不覺一愣,只覺這簽分明便是要香油錢的,什麼只要早求菩薩定能兇險後萬事通順,她本也不是那信佛之人,也是早想要一個孩子,此番又剛巧和關元鶴一起來了這裡,這才拉著關元鶴來求子只是求過之後,這簽到底解出個什麼意來她卻是不太放在心上的。關元鶴是個遇佛殺佛的人,身上本就沾滿了血腥,更不是個信佛之人。聞言只瞥了眼身後的關榮,待關榮奉上了香油錢他便瞧向慧安。
慧安見此,倒是沖那解簽和尚笑著道:“有勞大師了。”
慧安言罷便也起了身,跟隨著關元鶴出了大殿。尋常人一般非是求到上上籤都會就那兇險之事問上一二,見慧安二人如此之態,那解簽和尚瞧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不覺呵呵搖頭一笑。
慧安和關元鶴二人出了大殿便往後山而去,棲霞寺的後山景色極美,如今正是滿目蔥翠之時山中清泉叮咚,花木繁茂處處美景,許是正午時刻正是寺中僧客們休息用膳之時,故而這後山倒是極為請淨,並不見多少人。
關元鶴帶著慧安一路在山道上穿行,沒一會兒便進了一處竹林,清一色的湘妃竹,不知已生長了多少年,顆顆枝幹粗壯葉茂如冠,行在其中儘是感受不到炙熱的陽光,只聞一股股竹葉的清香瀰漫在鼻翼間。翠綠的竹葉上尤且還帶著昨夜的雨水,不時有雨滴自竹葉上滾落滴在額頭,面頰,衣襟上帶起陣陣涼意。慧安和關元鶴牽著手往前走,半晌才在竹林中停了下來,關元鶴尋了一塊青石坐下將慧安抱在懷中,頭放在她的肩膀上,長長她吸了一口氣。慧安見他不說話便也安靜地呆在他的懷中,依著他寬闊的胸膛,抬眸望著遮天蔽日的竹葉,勾著唇笑了起來。一陣風過竹葉沙沙作響,滴落一串水珠打濕了兩人的鬢角,微涼的雨滴沿著衣襟往裡鑽,惹得慧安咯咯而笑。
關元鶴瞧她抬著頭,笑唇如花,小臉上雨珠向下滾動著,通身的輕靈動人,不覺笑著道:“很久以前,我常和二哥到此處來躲貓貓。”
慧安聽他聲音中帶著追憶和恍惚,不覺心一緊。方才關元鶴帶著她一路往這邊直直而來,她便覺著此處該對他是不一樣的所在。而且置身此中,慧安便覺這裡清冽的竹葉香氣和他身上那終年熏的冷香融在了一處,便更覺此處定然是持別的。聽聞關元鶴的話慧安便笑容微斂地圈住了關元鶴的腰身,依進他的懷中,輕聲道:“那時候你應該還很小吧?”
關元鶴上頭才兩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大哥只養到了四歲便過世了,二哥卻也沒能活過六歲。關元鶴的母親顧氏嫁入關府五年便先後生育了三個嫡子,雖是前兩個孩子都沒能養活,但是她卻一度被京城的貴婦人們稱讚福厚。關元鶴和其二哥相差兩歲,其二哥過世時他才不過四歲,四歲的孩童對哥哥能才多少記憶?故而慧安聽聞關元鶴用追憶和恍惚的語氣談起他那二哥來,心中卻是微微詫異了下。
“嗯,那時候我不足四歲,哥哥也不過六歲。因他身患奇症而當時的棲霞寺主持空了大師醫術高超,故而母親便帶著我們兄弟常年住在山上。一來為二哥治病,再來也是想著離近佛神之地,能夠得到蔭庇,保佑二哥早日痊癒,卻不成想……”關元鶴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聲音嘎然而止,目光也驟然森冷了下來。
慧安正靜靜聽著,突然感覺關元鶴身子僵住,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也一陣用力,險些勒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心中生疑,雖是不曾回頭瞧關元鶴面上的神情,但卻依稀能感受地到他的情緒起伏,她不敢插嘴,只輕輕抬手裹在了他的大掌上撫弄了兩下,關元鶴這才似猛然回過神來,身子放鬆了些,微微蹭了下慧安的頭髮,繼續道:“二哥那時候時常瞞著母親帶我來此處玩耍,當時我們年紀都還尚小,只覺這竹林大得無邊無際。雖是只有這一株株竹子但卻妙趣橫生,怎麼也玩不夠。其實那時候二哥的病已經很重,每日有十個時辰都是躺在病床上,我曾多次見母親夜深獨自哭泣,二哥他帶著我出來玩耍母親她又怎會不知?每次母親都在後頭遠遠跟著我們,卻從來不叫二哥發現,我便也只做不知……當時並不太懂母親何故總跟著我們卻又從不出來,長大後才知道,母親是想讓二哥多開心一點,不願在他最後的日子還拘著他,讓他覺得不得自由……”
關元鶴的語氣極平靜,他微顯低沉的聲音在竹林中迴蕩著。慧安卻從中聽到了幾分酸澀。她不覺微微抬頭,讓自己的面頰貼在關元鶴滾燙的脖頸,讓他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和依靠,這才問道:“二哥他患的是什麼病?”
關元鶴感受到慧安的小動作,心中微暖,不覺收了收雙臂道:“是一種極古怪的病,得了那種病極難入睡,便是睡著卻必會夢魘,不停地做噩夢,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寧。夢魘越來越厲害,便越來越難入睡,便是吃安眠湯藥也不頂用。六歲的孩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此沒日沒夜的不得安寧,長久之後便會身體虧空,瘦骨嶙峋,身體日漸消沉消瘦,最後被活活拖死……如今想來早已忘記了二哥的五官,卻清楚的記得那皮包骨頭的身體。”
慧安心中一驚,實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才如此霸道的病,看著親人就那麼一日日被折磨著,直至被活活消磨死,這種感覺她無法想像。慧安半晌無語,關元鶴便也不再多言,過了許久,慧安才微微抬頭道:“我也曾聽聞過空了主持的醫術,聽說能起死回生,連他都沒才辦法嗎?”
“主持也診治不出這是何種病,故而只能拖延病情。憑著主持的金針扎穴之術開始倒還能保得二哥沉睡片刻,只是後來那金針入針再深亦是無用了,二哥過世母親痛失兩子,傷心異常,身子便也垮掉了,便住在這山上由空了主持調理了近一年,說起來我倒在此長了近三今年頭……”
關元鶴的二哥病故後不到一年其母顧氏便也跟著離世,慧安一直覺著那時候關元鶴年紀還小,對他們該是印象不深,如今卻從他的語言中聽到了濃濃的懷念和傷痛,她不覺心中跟著疼痛了起來,回抱著關元鶴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靜靜地汲取著彼此的溫暖。
她已注意到,在關元鶴的話語中竟是沒有提到關白澤。兒子生了這種怪病,藥石不治,妻子該是多麼難過傷痛,他這個做父親做丈夫的難道並沒有陪在身邊?這也無怪乎關元鶴和他父親之間便似隔著層冰一般,四歲的孩童剛剛懂事,那時候正是需要愛,需要關懷的年紀,四歲的他的卻將哥哥和母親的身影深深刻在了腦中,這也表明了他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該是多麼重要。
想著自己早年失母,孤苦無依,被父親和繼母謀害的種種,對關元鶴的那心傷和痛苦,慧安感同身受。關元鶴比她更早的失去了母親的庇護,又攤上關白澤這麼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他那麼時候還那么小,痛失兩位至親,該是怎麼熬過來的。
慧安想著心便疼的無以復加,不覺又問道:“母親是因為傷心過度這才早早過世的嗎?那時候你定然極傷心。”
她的話音尚未落,關元鶴的手臂便又是驀然一緊,慧安只覺背靠著的身軀一下子堅硬如鐵,不覺心中一跳。察覺到身後關元鶴劇烈的情緒變化,她不敢再言也不敢動作,只令自己的身子更加柔軟地貼著他,鑲嵌在他的懷中,希望能給他安慰和力量。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慧安只覺一雙胳膊已被關元鶴勒斷,他才緩緩鬆開了鉗制著她的力道,依舊用那低沉卻平緩的語調道:“母親……她是被父親生生逼死的!更是被我親手害死的!”
關元鶴的最後幾句話說的極輕,一字一頓仿似從牙fèng中擠出來的一般。那話落在慧安耳中形同炸雷,讓她身子有些不自覺地僵住,只能本能地圈緊了關元鶴的腰身,抬手輕輕柏撫著他因情緒激動而劇烈起伏著的胸膛。她拍撫了半晌關元鶴才漸漸平靜下來,似舒了一口氣,這才道:“母親久病不愈,又因常年住在寺中,故而父親便令當時的肖姨娘來寺中伺候母親,可這肖姨娘的到來卻致使母親最終再未能走出這棲霞寺……”
慧安只覺關元鶴的話語中帶著一股艱澀和冰冷,不覺便捏住了拳頭,半晌才顫抖著聲音問道:“為何?她……那肖姨娘毒害了母親嗎?”
關元鶴聞言卻是譏諷一笑,道:“那夜天極冷,下了很大的雪,我夜半睡得迷迷糊糊卻被凍了醒來,屋中不知何時炭火已是滅了,我喚了幾聲丫鬟卻也無人應我。當時實在冷極,我便胡亂套了衣裳想到母親那裡去,只想著母親那裡定然暖和,可……我推開母親的房門,卻發現外間竟無人值守,內室卻斷斷續續傳出極奇怪的聲音。我走進去,瞧見母親光裸著身子被一個同樣沒穿衣裳的僧人壓在身下,口中卻堵著布條,聽到聲音她驚恐得瞧著我,我當時嚇壞了,本能地往外跑,大聲地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