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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突然看見林西燕不知何時站在迴廊下,默默地看著她。
“師姐。”
林西燕神情很奇怪,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們出去玩了?”
“不是,我娘生病了,大師兄送藥過來。”她那有心思去玩,在她心裡,就只有一件事,拿錢給她母親看病。
林西燕“哦”了一聲,模樣懨懨冷淡,轉身就回屋了,門也就勢關上了。司恬和她不同,她在屋子裡的時候,不喜歡關門,喜歡看著陽光從門口、窗口透進來,照著屋裡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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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司恬和林西燕照舊是跟蘇姐在藥房裡辨認一些藥糙。大約講了半個時辰,蘇姐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笑道:“其實,我講這些,好無趣,你們聽著也無趣。我來講一個笑話吧。有個人寫字的時候,喜歡用舌尖抿一下筆尖。他有個好友送了一方好硯給他,結果,他寫字的時候,一命嗚呼了。”
這是笑話麼?司恬和林西燕面面相覷,都是心頭一跳。蘇姐面不改色,輕鬆愉悅的說著,仿佛說的不是一條人命。
“最熟悉他的人最方便害他,對不對?”
蘇姐見兩人不苟言笑,白著臉,便噘著嘴道:“不好笑?那我再講一個。”
“你家師父喜歡一個人在修廬里煮茶喝,自覺很風雅,其實呀,酸溜溜的一肚子寂寞。”
蘇姐“哼“了一聲,笑道:“有一天,他喝著喝著就肚子痛,在茅房裡蹲了半夜,你們猜是怎麼回事?”
想到邵培那樣風雅的一個人物,蹲了半夜的茅房,那場面十分地煮鶴焚琴。司恬和林西燕都忍不住樂了,可是想笑吧,又不覺得太不尊師重教,只好拼命忍著。
蘇姐甜甜一笑:“因為我給他下了瀉藥。”
林西燕和司恬笑不動了,她為何這樣做?
蘇姐眼波一閃,笑呵呵道:“下藥這個好猜,可是你們猜那瀉藥我是怎麼下的?”
司恬和林西燕不知道怎麼猜,其實心裡都在想,難道不是放在茶水裡麼?
蘇姐催道:“快猜啊,猜不中,我可要讓商雨來收拾你們。”
林西燕忙道:“是茶水,或是茶葉里放了瀉藥。”
蘇姐轉眼問司恬:“你說呢?”
司恬一看蘇姐的神色,便覺得不是這樣簡單,於是想了想道;“是茶具里。”
蘇姐顯然也沒打算兩個人能猜對,搖頭道:“都不對。你家師父那是個人精般的人物,別人想在他的東西里下毒,難如登天。”
她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修廬里的房樑上懸了一盞宮燈,剛好就在他煮茶的桌子上方。我在宮燈的底座上按了一個蠟丸,他煮茶的時候,熱氣上浮,熏化蠟丸,丸里的藥粉就落在了茶水中。”
林西燕和司恬聽的目瞪口呆。
蘇姐笑了笑:“這個法子,我想了兩天。”
司恬很想問,你這麼作弄師父,他沒責罰你麼?
蘇姐正色道:“我給你們說這些,是因為你們師父,來日一定會這麼考你們。讓你們給他下毒,若是你們能成功,才算出師。所以,今日開始,你們就要開始上心這件事。”
司恬仿佛聽到了夢話,難以置信。給他下毒才算出師?為何如此?
蘇姐又笑道:“不過可千萬別毒死他啊,不然可沒人給你們發銀子了。”蘇姐笑的春風般嫵媚,可司恬心裡卻惴惴地納悶,邵培這個人,真的好奇怪。他是個坦誠的人,明白的告訴她,師徒本是主顧。這讓她很難象其他的學徒一般對師父生出什麼敬愛和依戀,油然而生的是一份敬畏和疏遠。他為什麼非要這麼說呢?即便心裡這麼想,也未必要一定說出來啊,她隱隱有些遺憾,其實她對邵培,很有好感。很希望他能象別人的師父那樣對徒弟慈愛關懷,而不是客氣疏離。
想到邵培,她心裡隱隱悵然。突然門口傳來說話聲,正是邵培的聲音,還有一個人,一把嗓音低沉好聽,似是古琴。
屋門處光影一暗,進來兩個人。
她愣住了!站在邵培身邊的竟是裴雲曠。
他依舊是一襲暗紫色的錦袍,舉目淡淡一掃,似將屋內的光華都吸附了去,眉宇之間,神采熠熠。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明顯停留了片刻,淺淺地一笑,他還記得她,她微微臉熱,她也記得他,那個荷包,她一直隨身帶著。
蘇姐居然對他鞠身施禮:“蘇翩拜見王爺。”
王爺!司恬和林西燕都是驚惶地一震!連忙收斂了自在和隨意,滿懷惶恐跟著蘇姐對著裴雲曠
施禮。
邵培卻和他平身而站,不動聲色。私交如此之好?居然可以和王爺平起平坐?司恬心裡疑惑著。
裴雲曠淺笑著虛虛一扶:“免禮!蘇翩,在七勢門還弄這這些繁文縟節做什麼?你走了三年,和我們越來越生疏了。”
蘇姐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邵培,嫣然一笑:“王爺,這生疏二字也是有來由的,邵門主常喜歡說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遠之才好。難道不是麼?”
一邊的邵培臉色一澀,略帶苦意的笑了笑。
裴雲曠神色微動,卻抿唇含笑不語,目光又似乎從司恬臉上一拂而過,淡淡一瞥不著痕跡。
她心裡激動不已,這位債主終於現身了,她是個有借有還的人,幾個月欠錢不還快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邵培道:“蘇翩,王爺這次來是想請你下山幫他辦一件事。”
蘇姐笑了笑:“王爺太客氣了,邵門主也太客氣了,蘇翩和蘇婉的命都是二位救的,王爺有什麼吩咐,我那敢推辭與不從呢?”
她的話溫婉中卻帶著剛韌,即便司恬也聽出了裡面隱含的譏諷。她驚異地看著蘇姐,不禁佩服她的膽色。裴雲曠雖然看上去親和大度,但他到底是位王爺,蘇姐竟敢對他如此說話。不知道他們之間,過往有什麼淵源。
而裴雲曠卻似乎根本沒聽出她話中的譏諷,對著邵培釋然一笑:“蘇翩果然慡快,我們到修廬詳談。”
出門之際,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掃了司恬一眼。她愣了愣,鼓起勇氣追了出去。
院子裡光線明亮,他走在兩人之間,邵培的儒雅和蘇翩的嫵媚,剛柔相染,卻都遮不住他獨有的一份光彩,不可言說。
“王爺請留步。”
裴雲曠停了步子,回頭看著她。
她急上幾步,遞上他的荷包。她一直裝著銀子帶在身上,就是為了那一天能碰見他。荷包依舊,仿佛不曾易主,還帶著她的體溫。
他接過荷包,看了一眼,似乎有一絲笑容在唇角漾起。
她誠懇地謝著:“多謝王爺上次借我的銀子。”
他握了握荷包,抬起眼帘正色道:“我今天來,特意向邵門主打聽你。三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幾個月我操心的寢食難安,就怕你賴帳不還,如今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什麼?三兩銀子讓一個王爺寢食難安!她震驚地看著他,難以置信!
他仿佛看到了想看的效果,臉上正經嚴肅的表情飛快淡去,一絲促狹而調侃的笑容掛在他的唇邊,漸漸放大。他笑起來,唇邊的笑紋,十分,晃眼。
原來,他堂堂一個王爺,居然在和她開玩笑!她回過味兒來,情不自禁想笑,卻又拘泥他的身份,不敢放肆的笑出來,只好抿著唇角努力忍住,唇邊勾出一個彎彎的弧度,兩個酒靨若隱若現。即便如此,眼波卻掩飾不住心裡的笑意,眉眼彎彎,欲笑還羞。
此刻的光陰,只不過是彈指一瞬間,但很多一瞬間,當時不經意,過後再想,卻是永遠,越是品味,越是放不下,想要重回,想要留住,漸漸入了執念。
同 行
蘇姐從修廬回來的時候,裴雲曠居然也隨著她來到了朱雀院。
司恬正坐在窗前看書,猛然見到他踏入屋內,驟然一驚,慌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行禮。
他背光站在屋門處,溫雅如美玉,卻又貴不可言。謙和與尊貴水□融到這般田地的人,她第一回見。
他揮袖微笑:“我剛才說了,沒有外人,不要拘禮。本王正在四處造個親和下士的好名聲,你們可要配合。”他又在開玩笑了。
司恬想笑,這樣的王爺,她從沒見過,也從沒聽過。不看他的相貌,單從他的語氣和眉梢眼角的靈動親和,敬畏之意,便情不自禁的淡了。
他開門見山道:“我聽蘇翩說,你母親病了,懷疑是中毒。我剛巧認識一位名醫,名叫梁國仁。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梁國仁"這個名字一落入耳幕,她的心便砰然一聲狂跳。她怎麼會不知道他?他本姓趙,是東都洛陽的名醫,因為給皇帝看病有功,被留在上京,恩賜姓梁。她做夢都想著有朝一日,積蓄了錢,帶母親去上京一趟,聽說他架子大的很,自從恩賜了梁姓之後,就再不肯接診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