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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謊。
鳳雁北閉眼仰靠在木桶結實的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該取了她的命,以免留下後患,然而卻只是去了她的某部分記憶。是因為他的心變軟了,還是因為那一句話……
鳳爺是天上的月亮,一年中最最美麗的那輪月亮。
即使是被控制了神志,女人在說這句話時,唇角仍露出了一種近乎於幸福的微笑。
是那抹幸福刺痛了他的眼吧。他為自己不合平素行徑的放手解釋。
留下她,在自己的心窩處懸著一把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插進去。這樣的蠢事,他鳳雁北竟然也會做。
嘆口氣,他從水中起身,披上白色的軟袍,走向鋪好的臥毯。
“你也去洗洗,我不喜歡我身邊的人太髒。”在躺下前,他隨口道。因為確定掌控住了整個戰勢,目下只等北國皇帝來投降書,所以他才能如此放鬆。
香桂臉色微紅,轉身,跛著腳走到浴桶邊。裡面的水仍冒著熱氣,也仍清亮,顯示出鳳雁北平素的愛潔。
遲疑地回頭看了眼,發現他側著身半靠在枕上,濕潤的發垂在白衣上,正闔上眼假寐,似乎還不打算睡。知道他沒看自己,她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他也必然不屑於看她醜陋的身體吧。她嘲笑自己的拘禁,然而解衣服的手仍然不自禁地輕顫。
浴桶太高了,對於腿不方便的人來說。
即使有墊腳的墩子,香桂仍然是用摔的掉進去,很狼狽地灌了幾口洗澡水進肚。好不容易嗆咳著從水中探出頭,竟一眼與正皺著眉頭往裡查看情況的鳳雁北對上。未及多想,她下意識地蜷曲成一團又縮進水中,臉上浮起尷尬的笑。
鳳雁北的反應很冷淡,見沒啥事,又轉身走了,顯然對眼前的女人身體沒什麼興趣。
香桂面紅耳赤地又往下縮了縮,第一次為自己殘缺的身體感到自卑。
因剛才的絆跌,泡在熱水中的左腿傳來刺骨的疼痛,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霧氣輕掩的眼中浮起深濃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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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香桂就睡在鳳雁北的帳中。也許是忘記,也許是根本不在意,鳳雁北始終沒讓人給她送吃的過來,她自然也不會開口去要。
裹著毯子,她蜷縮在角落裡,因為餓和腿疼,久久難以入睡。
夜半的時候,鳳雁北再次被冷醒,腦海中首先浮起的就是香桂溫軟的身子。
“香桂,你過來。”這一次,他不需要再去努力靠幻想來讓自己恢復暖意。
香桂本來就睡得不夠安穩,聞聲即驚醒,茫茫然披了衣服摸黑走過去,也沒去想他大半夜地叫起自己是做什麼。
“睡進來,抱著我。”看著走到臥毯前的人影,鳳雁北清冷的命令語調中夾有一絲無法察覺的懊惱。
香桂驀然清醒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還要我再說一遍?”見她久久沒有行動,再開口,鳳雁北的聲音中加入了不悅。
香桂不敢再遲疑,依言鑽進了他蓋的被中。
也許是曾經的相偎記憶深入骨髓,當她的手碰到那具熟悉的身體之後,很自然地就以慣有的姿勢將他擁緊。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那午夜夢回常憶及的柔軟身體緊貼著自己的後背,鳳雁北闔上眼,舒服地嘆了口氣,原本因寒意入骨而僵硬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
龍涎燃燒的香味在帳內瀰漫,乾淨的人體,溫暖的被褥,以及好聞的味道……
香桂原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得睡不著,誰知那似曾相識相互依賴的感覺竟然讓她睡了一個半年來最沉的覺。
第七章
七日後,澤衛,莫氏兩國軍隊亦到達燕都城外,與漢南軍匯合。五月初五,端陽,三國聯軍開始攻打燕都。五月十七,北皇派使至三軍總指揮營,獻降書。五月二十,北國降。至此,北國從地圖上消失,漢南一國獨霸天下。澤衛,莫氏漸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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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江南有垂蔭的柳,有鬱郁的荷塘,還有溫柔的姑娘。
還有溫柔美麗的姑娘……
“你以後就住這裡,沒事別到處亂跑,這裡不比鄉下。”雪琴將香桂帶到鳳雁北所住北苑旁的側院內,指著其中一間朱紅格窗的屋子說。
她是鳳雁北貼身的四大侍女之一,容貌才華都是上上等的,遠勝過一般的官家小姐。跟著鳳雁北久了,說話言行間自然而然具有一股威勢。對於香桂,雖然心中瞧不起,但也沒表現在臉子上。
香桂喏喏應了,手卻緊張地扭在了一起。自進王府後她就沒自在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路過來,即使是小小的一個侍僕看上去似乎也比小地方的財主傲氣。
看到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雪琴暗暗嘆了口氣,不明白主子怎麼會帶這樣一個女人回來,而且還是住在這隻有輪值侍女才能住的側院中。
安頓好香桂,她便離開了。
香桂住在那裡,由最初的不安,到漸漸習慣,已過去了半月。這半月來,除了去廚房領吃的,到侍僕的澡間去洗澡外,她沒去過其他地方。也許是因為腿,或者是額角的疤痕,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為了避開這些不算友善的目光,她總是最晚一個去領吃的,洗澡也是等到人都睡了才去。
這半個月來,鳳雁北並沒有再找過她。
也許已經忘記了吧。啃著有點冷的饅頭,香桂一邊回走,一邊想。說不上有多難過,她很少讓自己想太多,何況現在還是住在他的地方,有吃有穿有溫暖的被窩,這一切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了。
“香桂姑娘。”一個正蹲在太陽底下整理花糙的僕役看見走過來的香桂,咧開嘴沖她友善地打招呼。
香桂認識他。他叫陳和,是這裡的園丁,因常常在路上遇到,所以熟稔了起來。最緊要的是,他是極少不會拿異樣眼光看她的人之一。
看了眼自己手上還剩一小口的白面饅頭,香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走幾步就是自己住的側院,她猶豫了下,沒再往前走。
“我幫你。”在滿頭大汗的陳和身邊蹲下,她笑道。
“不、別……”陳和有些意外,誰都知道香桂是主子帶回來的女人,主子沒發話,誰也不敢讓她做事。
香桂將最後一口饅頭放進嘴裡,鼓囊囊地嚼著,手已開始跟著拔起花叢中的雜糙來。
“我是鄉下來的,閒不慣。”等咽下口中的食物後,她才靦腆地笑道。整天無所事事,對於天生勞碌命的她來說,就是一種折磨。何況什麼也不做白吃飯,她也於心難安。
那淳樸的笑讓陳和不由自主也跟著笑了起來,對她的感覺立時親近了許多。當下也不再攔阻,反而簡單指導她認一些剛冒頭的花苗,以免被當成雜糙給扯了。
暑熱的風帶著花糙以及泥土的味道吹在面上,是久違的美好感覺。陳和是個憨厚老實的人,話不多,但實在。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看著面前那塊被清理乾淨的花圃,進王府以來,香桂第一次覺得自己並非毫無用處。
“阿桂,休息一下,喝口水。”一碗清涼的冷水遞到仍蹲著的香桂面前,令人愉快的相處時光讓陳和改變了對香桂客氣的稱呼。
“好。”香桂彎眼笑,接過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才起身。誰知在太陽下蹲得久了,驟然起身,眼前立時一黑,狼狽地就要往旁偏倒,加上左腿本來不便,即使意識仍然清醒,仍然無法控制站穩腳。
“小心。”陳和手快,一下子扶住了她,但碗裡剩下的水卻全灑了出來,濺在香桂的胸口和花糙上。
香桂還沒緩過神,只覺手腕突然一緊,一股大力將她往旁扯去。措手不及下,若不是那隻手仍抓著她,她恐怕已經跌倒在地。
勉強站穩,待眼前黑影散去,一個修長俊拔的背影赫然印入她的眼帘。
“主子。”陳和已經喊了出來。
“鳳爺……”香桂微覺詫異,手腕上傳來的疼痛遮擋不住心中那因見到他而澎湃的喜悅。
“你退下。”沒有理會她,鳳雁北冷冷一哼,沉聲命令陳和,而手上的勁道兀自加大,幾乎要捏碎手中細瘦的腕骨。
臨去前,陳和看了眼臉色疼得發白的香桂,眼中浮起濃濃的擔憂。主子的脾氣似乎越來越不好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中,鳳雁北才陰沉著臉轉身面向香桂,眼神晦暗難明。
香桂本要揚起的笑僵在嘴角,心中忐忑,暗忖是不是自己做錯什麼惹惱了他。
鳳雁北似乎在隱忍著什麼,半晌沒有開口,而後突然放開她的手,大步往回走。
“跟上來。”身後落下他的命令。
香桂不敢怠慢,撐著仍有些酸麻的腿,幾乎是用跑的才勉強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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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讓自己依戀一個營jì的身子,回到懷安後,鳳雁北就強撐著不讓香桂如在軍中那樣夜夜陪寢。他原想著天氣已經轉暖,必然不會再如冬日那樣難熬。誰知半月過去,他依然常常半夜冷醒,之後再難入睡。
找御醫看過,卻說他身體沒問題,是心病。
心病藥難醫。他自然知道,但讓他懊惱的卻是,這個能安撫他心病的竟是一個他無法忍受的低賤之人。當然,無論他能不能接受,一夜好眠卻是目前的他最需要的。尤其是在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怎樣可以睡個好覺的情況下,這種渴望就越發難以制止。
所以從御書房回來後,他便讓人去找香桂,傳回的話卻是她去廚房拿吃的未歸。甚至不及等人一去一來地找,他已親自按路來尋,誰想竟會看到方才的那一幕。
進入北苑,鳳雁北即斥退了所有的侍僕,徑直來到寢居。
“脫衣服。”不等香桂看清楚裡面的陳設,他冷聲命令道,自己已去了外袍躺上床。
香桂臉微紅,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想睡覺,而且王府中隨便抓一個女子都比她好看,為什麼他還要找自己。
“我的手……”正要解衣服,她這才發現自己手中仍拿著碗,而且滿手的泥,不由有些尷尬。
鳳雁北閉了閉眼,驀然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拖向另一扇門,另一隻手則搶過她手中的碗揚手丟出了窗。
穿過那扇門,一股熱氣迎面撲來,裡面竟是一個極奢豪的大浴池,其內水霧瀰漫,配上吐水的龍,放光的明珠,飄蕩的紗帷及水池中鮮艷芳香的花瓣,讓人疑似身處仙境。